第39章

江尧不止买了熟菜和底料, 称了点儿牛丸鱼丸香肠燕饺,还在门口的小超市装了一兜子零食, 薯片瓜子啤酒巧克力,什么顺眼拿什么,结账的时候想起宋琪说喝白酒,又抄了瓶二锅头。

已经走出超市了, 他想了想, 推门重新探个脑袋问老板:“棉拖有么?”

拎着满当当一袋子吃的回到宋琪家门口,江尧特别有成就感。

他其实挺爱买东西,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 这种事儿也轮不着跟人说。

就这种鸡零狗碎的玩意儿,一大包一大包的买,拎回住的地方会觉得自己过得特充实,把冰箱塞得满当当的, 或者分出去给一群人吃, 看着就舒服。

像过日子,特安稳的那种日子。

宋琪踩着拍门声来给他开门, 刚打开一道门缝江尧就推开他挤进去,把东西往沙发上一扔跳了两下:“冻死了!你小区楼道怎么一层有灯一层没灯的?台阶还都不一样多,老踩空。”

“哪层有灯?”宋琪倒了杯开水给江尧。

“隔壁三楼。”江尧接过水杯往旁边楼指指。

宋琪看了他一会儿, 说:“你自己琢磨琢磨这问题傻不傻。”

“操。”江尧笑了一声,把杯子放在餐桌上,开始摘围巾脱外套。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菜已经洗好放餐桌上了,宋琪回厨房收拾他的汤, 掀开盖子一股白气滚出来,那种家里做菜特有的朴实香味儿在屋子里弥漫开来,他用勺子搅了搅,问江尧:“料买了么?”

“买的多证明尧哥哥疼你。”江尧先把棉拖拿出来踩上,小区超市太小了,没什么能看的居家鞋,要么码小要么丑,唯一一双能穿的还支了俩耳朵,大毛团子看着贼傻。

他直接把塑料袋拎进厨房,拉开冰箱门在跟前儿蹲下,一边往里塞东西一边把三袋子火锅底料递给宋琪:“不知道你吃什么口儿,自己挑一个。”

宋琪接过来看看,摁了两下电磁炉,捋着袖子也蹲了下来。

“干嘛你?”冰箱前面就那么点儿大的位置,蹲一个江尧和一大袋子东西就够费劲了,宋琪再往这儿一挤,江尧差点儿后背贴着橱柜直接坐地上。

他用手撑了一把,侧过头发现跟宋琪的距离近在咫尺,宋琪再抬抬头下巴能直接磕他脑门儿上,迅速地又把目光转向冰箱里的黄色小灯箱。

“刚出去买的?”宋琪先注意到江尧脚上的丑棉拖,理着塑料袋里的东西问了一句。

“那不然你说你变出来的也成。”江尧说,继续往冰箱里塞。

“二锅头就别往里搁了。”宋琪拎出几袋菜站起来。

“哦,”江尧才看见手里拿的是什么,胳膊一抬把瓶子放案台上:“顺手了。”

“一肚子啤酒,你喝得了这个?”宋琪把酒瓶往里放放,从上往下看着江尧的后脑勺,江尧今天没扎小揪儿,头发说服帖不服帖,说顺滑又被静电扬得有点儿炸炸着。

宋琪多看了两眼,发现江尧头顶有个位置特正的发旋,这个角度看,像颗挺圆的瓜。

敲上去会“嘭嘭”响的那种。

“看不起人啊。”圆瓜尧拍上冰箱门站起来,重新露出削瘦泛白的脸,撕了根棒棒糖塞嘴里“咯嘣咯嘣”地咬,“我初中有一回,中午跟我妈去吃什么宴,忘了怎么着了反正红白色兑着喝,喝完我就接着上学去了,还做了张数学卷子,考了107。”

“那你挺强的。”宋琪给他两盘菜,“端过去吧。”

“也就那阵儿,后来我妈死了我就开始浑了。”江尧接过来闻了闻,点点头,“香。”

宋琪看他一眼,说:“再后来呢?”

“再后来?再后来就一直浑到高二,不想在学校呆,就找个画室学画画,再再后来就到这儿了。”江尧说,倒坐在凳子上把胳膊往椅背上一搭,垫着下巴看宋琪,“哎,你是不是还当我学校是技校呢?”

“你们学校那个门实在破得可以,让人联想不出什么好地方。”宋琪把汤锅端出来接上电,拆了底料进去让锅滚着,去电视前面重新换了张碟。

“那破门后边是美院,搞艺术的,艺术殿堂明白么?”江尧敲了敲碗。

“那这殿堂够低调的。”宋琪过来在餐桌前坐下,抽掉他手里的筷子,“要什么小料自己进去调。”

“不用。”江尧直接舀了一勺汤底在碗里,大开大合地往锅里下菜,说:“其实还是画画,就是学校里神经病多点儿,什么风格的都有。”

“看出来了。”宋琪点点头,拧开二锅头给自己倒上一杯。

江尧弹了弹自己跟前儿的空纸杯。

“真喝?”宋琪扫一眼沙发前还没收的几罐空啤酒瓶,大概齐地给他倒了个半满,“行么你,等会儿再吐我一锅。”

“恶不恶心。”江尧嫌弃地闭了闭眼,把筷子放下,“我是不还得当场做套卷子给你看啊?”

“不用,给我画个画就行了。”宋琪说,用筷子捞了捞菜。

还真画了。

江尧清清嗓子没接话,他把凳子倒了过来,也没好好坐,两条腿往上一盘,不知道从哪摸出枚小皮筋,抓起头发利索地捆上,冲宋琪举起酒杯接着扯:“我们那儿喝二锅头就跟喝豆汁儿一样,有事儿没事儿整一口,随便在老胡同口抓个穿开裆裤的都能给你撂那儿。”

“你们那儿是有多流行开裆。”宋琪翘着嘴角笑笑,用杯口碰了碰江尧的杯口,仰脖喝酒。

“差不多行了啊。”江尧也举起杯子咂了一口,不多,他是红白色都能喝,但只有啤酒能灌水似的喝,毕竟那玩意儿对他不上头。

真跟吹牛逼似的那么灌,他怕自己撂这儿。

第一批下锅的菜浮起来了,江尧捞了一筷子,说不上好不好吃,在家用料包煮出来的火锅跟外面肯定不能吃,主要就吃个氛围。

氛围好,就着盘毛豆都能吃到饱。

“这么看,一个人出来住还挺舒服。”啤酒压饿,江尧吃了会儿就得放下筷子缓缓。

他从咕嘟冒泡的火锅打量到顶着蒸汽的天花板,又从天花板看向播着电影的电视,阳台的窗帘拉开了,玻璃窗上映着外头的黑天与家火,眼吧前儿映着的是一个让人舒服的宋琪,胃里有酒桌上有肉,一肚子凉嗖嗖的酒水被热气腾开,顺着血管全身游走,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从里往外的舒坦。

“自在。”把不知不觉见了底儿的最后一口二锅头咽下去,江尧眯缝一下眼。

“跟家里关系特别紧张?”宋琪不急不缓地吃菜,靠着椅背看江尧。

“不紧张。”江尧摇摇头,他吃得耳朵根儿发烫,扯了扯毛衣领口咬上根烟,低头点上火才抬起眼皮继续说:“就跟没关系似的。”

“我跟没跟你说过我妈是被我爸打死的?”江尧问。

“嗯。”宋琪应了一声。

江尧点点头,手指搭在盘起来的膝盖上敲着节奏,说:“我爸在外面有人,估计是一直有,因为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妈就天天跟他打,骂、吵、闹。”

“他俩可有意思了,在家掐得直嚎,出了家门还要装模范夫妻,我和我哥在外面都不乐意陪他俩演。”江尧笑笑,“忒假。”

“亲的?”宋琪问。

“亲哥。”江尧又点了下头。

“我妈死了以后我爸基本就不管我,我也懒得理他,江越……就我哥,”江尧解释,“他也烦,他那时候大学刚毕业,我初中,都不回家,见面就呛,呛起来就打,后来呛都懒得呛了,就谁都不搭理谁。”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每个人家里都这样,打,吵,吃着吃着饭就掀桌子,后来发现竟然他妈的不是。”江尧挠挠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家这样,明明别人家看着都挺好的。”

“我妈其实特别好,只要不跟我爸吵架的时候都特别好,她这辈子就是栽我爸手里了。”江尧弹弹烟灰,“快咽气了还在跟我说,不许让那个女的进家门,结果她走没两年我爸就把人领回来了。”

江尧说到这儿就没再说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表情有点儿空,他重新捡起筷子又吃了两口菜,简单地发表个总结:“反正就是一窝疯子。”

“哎不说了,”他拽张纸擦擦嘴,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提起来都心烦。”

他说后面那些话宋琪一直没再插嘴,看着江尧很安静地听。

江尧说完,他把火锅摁小了点儿,也叼上根烟,把手举到江尧脸前,慢慢比了个一二三。

“什么?”江尧看他。

宋琪搓个响指,指了江尧一下:“笑。”

“……”江尧想起来了,那天他去找宋琪拿车,宋琪跟他玩了个弱智无比的憋笑游戏,他还给输了。

同样的路数,他这次又输了。

“毛病……”江尧嘴角一扬,瞪着宋琪笑得停不下来,感觉喝下去的酒全都一荡一荡的,涌进脑子里晃得他发晕。

宋琪也笑了笑,冲江尧推推酒瓶子:“还喝么?”

“不了。”江尧笑得腿麻,叹了口气站起来感受一下,太阳穴绷得有点儿晕,浑身的经络倒是被酒精滚得舒展过了头,只想有个能靠的地方瘫着,就歪回电视前的垫子上伸了个懒腰,“现在刚刚好,再喝就高了。”

“还挺自制。”宋琪抬起一条腿踩在凳子边儿上,胳膊架在膝盖上抽着烟看江尧。

“毕竟我一大好青年,没有借酒消愁的毛病,点到为止。”江尧倚着沙发看电视,舒服地说。

他看电视,宋琪看他。

江尧的骨头生得好,很适合这样把脸全部露出来的发型,从额头鼻梁到下巴,起伏有致的一条线在电视五彩晦暗的光线里非常漂亮,像一柄凌厉纤薄的刀刃,明明只是在没有表情的看电视,眼皮一耷拉,就带上了“莫挨老子”的活泛味道。

这样的江尧难以让宋琪联想到纵康,纵康没有江尧这股“刃”。

正想着,江尧就张牙舞爪地在软垫上翻了个身,歪在沙发上冲宋琪伸手抓了抓:“姨夫,冰箱给我掏点儿东西来吃,我撑得动不了。”

“……撑得动不了还能吃?”宋琪说。

“哎,你不懂,这是氛围。”江尧一本正经地说,“你就当我是头暴龙,守着堆财宝什么都不干也高兴。”

“什么东西。”宋琪笑着站起来,去厨房开冰箱。

他也没挑,抓着什么是什么,连吃带喝地给江暴龙兜了半怀“财宝”,关上火锅和客厅的大灯,也在沙发前重新坐下。

江尧满意地吹了声口哨:“等会儿我刷锅。”

“我要感动么?”宋琪伸手在零食堆里翻了翻,边找遥控器边说。

江尧的胯骨被摁了一下,他跟被人砸了头似的猛地坐直身子,感觉宋琪身上的热度和气息全他妈如有实质地往他大动脉里钻,钻得脖子上的筋一蹦一蹦地发麻。

“你坐过去点儿,我对你上头。”江尧脑子一瓢,看着宋琪挺严肃地说。

宋琪“嗯?”了一声,反应一会儿抬手往江尧额头上摸:“喝高了吧你。”

“啊——”江尧把手背往眼睛上一搭,仰着脖子躲开宋琪的手,叹气,“可能真有点儿高了。”

他觉得不该继续在宋琪这儿呆了,但是眼下又实在呆得很享受……

你很堕落啊江尧同学!

觉悟太低了!

“那你高起来还真省事儿。”宋琪翻到遥控器,对着电视调了调音量,跟江尧扯淡闲聊,“以前我有一个同事,平时特别老实,结果一起喝酒的时候才发现……”

江尧挡着眼听宋琪说话,耳朵里电影的背景音乎大乎小,鼓膜颤动着,酒味儿在鼻腔里蔓延,一路爬到喉管里,爬得他心口发痒,还在继续往不该痒的地方痒。

他想做点儿什么。特别。

越疯越好。

“你喝高了会干嘛?”江尧打断宋琪,偏着头问他。

“没高过。”宋琪有点儿狂地睨着江尧。

江尧看着他的眼睛刚想说话,窗外突然炸了一朵烟花,“嘭”地一声,五光十色地从阳台映进客厅,接着就一朵接一朵,在二人身上浇了一层层转瞬即逝的光斑。

“操。”江尧吓了一跳,激灵着往窗外看,若有所思,“就跨年了?”

“应该是……”

应该是学生放着玩儿的。宋琪想说。

然而没等他说完,刚才还暴龙瘫在软垫上的江尧突然一跃而起,一手捞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一手攥住宋琪的手腕用力一扯,很嚣张地冲宋琪扬眉毛:“想知道我喝高了能干出什么事儿么?”

要是纯论力气,江尧生拽肯定拽不动宋琪,但是宋琪看着江尧亮晶晶的、在酒精作用下带着点儿迷之兴奋的眼睛,眉心一跳,莫名就顺着江尧的力道站了起来。

接着一连串的动作就是行云流水,江尧抽起风来连顿都不卡,风风火火地拉着宋琪闯出了家门。

“老子带你去放花!”

在黑暗中,他对着宋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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