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孩儿在撞上米酒台子后就被这动静吓得收了声, 也不扯着嗓子“两个都要”了,抱着他家长的大腿一动不敢动。

他家长瞪着这满地的大场面, 张了张嘴,耐性荡然无存,先揪过小孩儿转着圈儿地看看受没受伤,然后摁在腿上裤子一褪就是两巴掌:“让你给我闹!再闹!”

小孩儿嘴一咧又开始哭, 家长的反应却是有些警惕地看向江尧,怕他趁机碰瓷要赔偿似的,来了手先发制人。

江尧本来也没打算跟个不懂事的小孩儿怎么样, 但家长这态度硬是看得他怒从心头起,本来被宋琪跟训小孩儿似的怼了一通就有点儿说不上来的烦,面对这个女人配小孩的阵容又不想说难听的, 简直是火上窝火,想踢一脚骨碌碌乱转的碎瓶子,顾北杨那张脸又烦死人往他脑子里一弹。

“操!”江尧火冒三丈地骂了一声,转过身想快步走开,眼不见心不烦。

不知道是见他没有要计较什么, 还是当家长的终于想起来了, 江尧转过身后才听见那家长大声对小孩说:“给叔叔道歉!”

喊爷爷!

江尧懒得回头, 在心里接了句。

经理迅速带着几个安保过来, 起先以为有人闹事,看监控弄明白状况后,见也没人受伤,安抚了围观群众几句, 就安排清洁工拉绳打扫,带着那家长去处理后续。

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超市里已经恢复了平静与秩序,一团糟的除了地上的米酒就只剩下江尧的心情。

重新绑好头发,他盯着拎出来的两瓶米酒看了两秒,还是甩进了购物车里。

宋琪没说话,看了江尧一眼,江尧也没看回去,揣着兜往小车上轻轻蹬一脚,去收银台前继续排队。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指了指宋琪的手,他才发现宋琪右手靠近手腕的地方被划了道口子,不知道深浅,出血量倒是足够骇人。

宋琪举起手看一眼,估计是拽江尧的时候被溅起来的碎片划了过去,也没觉出疼。他用另一只手随意地抹了一下,对收银员笑笑:“不好意思。”

“处理一下吧。”收银员用抹布擦擦台子,从收银台前的小货架上拿了包纸巾“嘀”地扫上码,丢给宋琪。

“谢谢。”宋琪抽出张纸摁了摁血口,白纸上瞬间晕开一大片。

江尧在旁边看着,眉头越皱越紧,突然格开购物车就要往回走。

“干嘛?”宋琪一把握住他的手臂。

“撒开。”江尧不耐烦地抖了抖肩膀。

宋琪没说话,也没撒手,他以一种看起来像随手一搭,实际上藏着暗劲儿的力道揽上江尧的肩,把他扣在自己身边,轻声说:“小口子,不疼。”

“……我管你了么?”江尧有点儿绷不住脸,收银台前位置有限,他刚才已经丢过一次人了,不想再跟宋琪弄得跟打仗似的吸引目光,小幅度地挣了挣,没挣开,就曲起手肘往宋琪肋窝上捣。

宋琪侧侧腰,意意思思地躲了一下,让江尧既能捣上个实在的,自己也不会太疼,垂下脖子没什么起伏地“啊”了一声。

江尧胳膊一僵,他这一下虽然伤不着人,但也是真带着力气的,没想到宋琪会躲都懒得躲。

“你‘啊’个蛋!”他掀起眼皮瞪过去。

“疼啊。”宋琪叹了口气,麻利地用渗血的手结了账,拎过收银员递来的袋子,揽着江尧往外走,“我可是病号,虚着呢。”

“……”他的脖子就在江尧脸侧,说话时能感觉到皮肤上发烫的热气,江尧的头皮一跳一跳地疼,甩掉宋琪的手。

回到车上,他在导航上搜了搜,想找个药店去把宋琪的手扎上。

“直接回去。”宋琪知道他在想什么,在副驾驶上用纸巾擦着袖口沾上的血。

这伤口要放江尧自己身上他也不会专门去包,但宋琪肯定是因为拽他才被划出的口子,这么不管不问的有点儿说不过去。

“店里有药箱。”宋琪接着说,“酒精,纱布,都有。”

江尧看他一眼,把车开了出去。

前面半截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在路口的红灯前面停下,江尧掏出烟盒叼了一根,趴在方向盘上盯着计数牌低声说:“谢谢。”

“够客气的。”宋琪看他一眼。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江尧其实很想问刚才你为什么……发火?生气?着急?

担心到要发脾气肯定不至于,但他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说法,还是把话闷在了肚子里。

回到修车厂,院子里在洗车,宋琪拎着袋子下去,江尧把车停好,望着窗外忙得一头劲的面条,在驾驶座上把一根烟抽完才开门出去。

三磕巴抻着脖子跟他打个招呼,江尧答应一声,看了看四周,问:“小梁呢?”

“里,里面!”三磕巴甩甩浸满泡沫的海绵。

小梁在前台给人结账,笑得热情又讨喜,江尧在门口跟二哈玩了一会儿,他忙完了才喊了一声:“小梁。”

“啊?”小梁探个脑袋出来,“这儿呢。”

“酒精纱布给我。”江尧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笃定宋琪肯定还没处理。

“伤着了?”小梁的神色正了正,在柜台底下稀里哗啦地掏了一通,拎出个小药箱在桌上打开。

江尧洗洗手过去看了一眼,东西还挺齐。

“哪儿碰着了?”小梁趴在台子上上下打量他。

“你们宋哥。”江尧说,打开一小瓶碘伏闻了闻,冲小梁晃晃手腕,“划了个口子。”

“哦。”小梁挠挠头,“那没事儿。”

江尧:“……”

他在你们眼里已经牛逼到脱离人类范畴了怎么着?

“他心里有数。”小梁拽张纸巾擦擦药箱上的浮灰,一点儿也不紧张,对江尧说,“宋哥且惜着命呢,要觉得严重他自己会处理的,用不着操心。”

江尧听着他这通看似在解释实则狗屁没有的发言,突然有点儿烦,这种烦跟刚才乱七八糟的烦又不一样,他烦的是他自己。

——他本来觉得跟宋琪与这厂里的人即便说不上多熟,也基本脱离了“陌生人”与“普通顾客”的范畴,但就从宋琪那通短暂的无名火开始,他恍惚地感觉到,这空间里的每个人都架构着一种深不可言的默契,他虽然身处于这个空间,却被这股无形的默契隔阂得像坐在两条马路以外。

江尧烦这种感觉,更烦为这种破事儿心烦的自己。

身为一个“外人”产生这种“外人感”,其实是再自然也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要是换宋琪跟他们寝室一块儿吃饭,对他们来说宋琪也是个纯粹的外人,他与赵耀他们之间的默契宋琪也不会理解,但这都不会影响宋琪跟他们一块儿吃顿轻松的饭。

可江尧就是说不上来的烦。

宋琪那天捂面条心口的画面,跟刚才往他心口摸的模样在他脑子里交替出现,配合着一句单曲循环的“我坐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

都他妈坐银河上去了,还腆着脸跟人这儿吃饭呢。

隔着银河……下一句什么来着?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伤从不肯完全的愈……

“操——”江尧烦躁甩了甩头,把这些腻腻歪歪的歌词都甩出去,“毛病。”

“不过手怎么能划着?”小梁问了句。

“玻璃炸的。”江尧又叼上根烟,用牙啮着烟蒂,没点。

“要火儿?”小梁掏出火机“咔”一声打着,用手拢着举过来,“哪来的玻璃?”

“你不能抽烟吧?怎么随身揣着火儿?”江尧摆摆手,“超市架子倒了,米酒瓶子炸一地。”

“我靠。”小梁“嘶”了一声,比听见宋琪手烂了反应大多了,火机差点儿烧着手,一脸肉疼,“得罚多少钱啊?”

“跟我们没关系,一小孩儿乱撞。”江尧说起来头皮又开始隐隐作痛,抬手揉了揉,他左右也心烦,索性跟小梁聊起来,“得亏没砸着人,我要是他妈非把他撂那儿抵账。”

“是啊,够吓人的。”小梁咂了咂嘴,接着收拾药箱和柜台,说,“那玩意儿看着没什么,真挨上一下能死人。”

江尧手一顿,有什么念头跟江风似的从他脑袋里卷过去。

跳楼自杀的疯妈。

曾经有过的兄弟……

“你没看我们店里什么东西都不往高了堆?宋哥以前有个弟兄,跟我们一样心脏不好,就是被酒瓶子还是什么当胸锤了一下,”小梁往自己心口比划着,“当时就不行了。宋哥就看不得店里有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

“谁?”江尧打断他。

“忘了。”小梁看他一眼,聊起生死跟聊吃饭一样不打磕碰,“好几年前了,他比宋哥还大几岁,我在大院儿的时候就没见过。”

江尧咬着烟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皮都没眨一下,有点儿愣。

“好像叫什么康。”小梁又想了想,摇摇头,“忘了。”

宋琪把刨好的土豆一个个扔在水盆里,涮了两遍,一个个拿出来在案板上切丝。

他切得很快也很稳,动作可以像机械一样流畅,如果不是手腕上的伤口浸了水,有点儿蛰得慌,还能更快点儿。

“手指头要抵在刀背上,跟着刀走,你摁着土豆就不挪手,不切你切谁?”纵康说。

指尖一辣,刀锋从食指上划了过去。

“烦死了!能吃不就行了?跟个傻逼土豆较劲。”当年的他说。

宋琪垂眼看着刀口上缓缓渗出的血线,从鼻腔里呼出口气,转身拧开水龙头冲了冲,重新摁上没切完的土豆。

“别他妈碰我!”他挥着手腕上的米酒瓶子,狠狠往纵康肩上一推。

“铛!”

刀刃下猛了,重重地刮过案旁瓷砖,宋琪脑仁一跳,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拍,撑着案台闭了闭眼。

有完没完了今天?

这他妈奔着七十度烧呢?

“吱呀”一声,厨房的门被人推开,带进一股流动的风。

“饭没好,出去。”以为是二碗,宋琪重新抓起菜刀,头也没抬地说。

来人叹了口气。

宋琪抬眼看过去,江尧望着案板上刚进行到切丝的土豆,手上抛着卷纱布,一脸不耐烦。

“就你这效率,我想吃屎都凑不上口热乎的。”他挽着袖子挤进来,往宋琪腰上一扯,拽下他的围裙,“靠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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