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威斯特里亚寓所

1892 年 3 月底的一天,寒风萧萧,我们正在吃午饭,忽然有一份福尔摩斯的电报来了,他随便地给别人回了电,然后站到一个火炉旁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不停地看那份电报。他吸着烟,板着脸孔,一副沉思的样子,好像有什么事。他突然回过头看着我,眼中的神色怪怪的。

“华生先生,我认为,我们一定要把你当作一位作家,”他神秘地说,“你能告诉我‘怪诞’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奇异——特别。”我说道。

他摇摇头,否定了我的解释。

“这个词语一定还有许多意义,”他说道,“凄凉和恐惧也是它所包含的一个意义。另外,‘怪诞’这个词如果更深入地理解,还有犯罪的意义,这从你那些不断给人们带去痛苦的文章中可以体现出来。还记得‘红发会’那件事吧,开始就可以用‘怪诞’这个词语来形容,但到了后来却是勇敢的冒险——我们面对的竟是一场抢劫。还有,‘五个桔核’的那件事情,也是非常怪诞,但到后来又平白无故地引起一场人命惨案。因此,我常常警惕着‘怪诞’这个词语。”

“这个词语是不是出现在电报中?”我问道。

他将那份电报念了一遍,而且非常的大声。

“现在遇到一件难以相信的怪诞事。能否给予指导?

斯考特·艾克尔斯

查林十字街邮局”

“先生还是女士?”我问道。

“肯定是先生。女士怎么会拍这个先付回电钱的电报呢?如果是女士,她早就亲自过来了。”

“你认识他吗?”

“亲爱的华生先生,从我们将理塞斯上校关押之后,你明白我增添了多少烦恼吗?你见过空转的引擎没有,我的头脑中就与那一样,因为失去了它应该制造的零件,从而使自己成了一个废物。生活像一杯白开水,报刊也成了无用的废纸,这个罪恶的世界也许已经失去了雄心壮志与浪漫的情怀。像这样下去,你应该知道我可否打算去探讨其他的新东西,无论到了后来它是怎样渺小。但是此刻,我有一个感觉,我们的当事人正向我们走来了。”

有节奏的走路声在楼梯上响起。没过多久,一个长着花白胡子,全身肌肉,又高又大,让人看了有几分敬畏的人被领到了我们的房里。他一生的经历从他悲伤的脸和孤傲的神态中可以看出来。他应是一个保守党人,教士,不坏的公民,正正规规的顽固派和保守派,从他大大的金丝边眼睛和破旧的鞋罩可以看出来。不过,从他直竖起来的头发、带有不悦的红脸、慌张且激动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原有的沉寂已被一种惊骇的事情给搅乱了。他马上直截了当地说起他遇到的烦恼事。

“福尔摩斯先生,我碰到了一件最奇怪最不快乐的事情,”他说,“这样的事情我活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真是太不像话,太让人无法忍受。我诚心地请求你对此作一些合理的说明。”他气愤至极地说。

“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你先请坐下来,”福尔摩斯语调关切地说道,“在此之前,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来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哦,福尔摩斯先生,我认为,此事与警察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等你将此事听了之后,你肯定不会反对我去插手管这件事。对于私人侦探,我一点点兴趣也没有,但是,虽然这样,我却非常地相信你——”

“原来是这样。但是,你怎么不早点到我这里来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福尔摩斯瞧了瞧手表。

“现在是两点过十五分,”福尔摩斯说,“可是你在大约一个小时之前就发了电报。如果不是发现你是刚起床就碰到倒霉的事,仅凭你的这一身装束,我们谁也不会注意到你。”

他将没有梳理过的零乱头发用手理了一下,并把满是胡子的下巴摸了摸。

“福尔摩斯先生,你说得没错。我一点都没有想过要去梳头,洗脸,刮胡子。我只是想着快点离开那座房子。我到处寻找,询问了好长时间,房产管理员我也去找过。我想你也早就知道,他们告诉我加西亚先生的房租钱早已给清了,而且还说威斯特里亚寓所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

“停一下,停一下,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福尔摩斯先生面带笑容地说,“你和我的朋友华生医生一样,他有一个非常不好的毛病,总是在开始的时候就不把事情的重点说出来,我希望你能仔细地想一想,将所发生的事情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使你没有梳头、洗脸、刮胡子,还有靴都没穿好,衣服的扣子也未扣好,就匆匆忙忙地到这儿来,请求帮助?”

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的脸上充满了愁与忧,低下头瞧了瞧自己非常奇特的装扮。

“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我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不好。但是我想不通,那样荒谬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生活中。现在我就把这件异常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你。我敢保证,在你听完之后,对于我现在的这个样子,你应该非常理解。”不过,他才说了一个开头就无法再往下说了。一片非常吵闹的声音从外边传进来,门开了,是哈德森太太开的,随后还跟进了两个强壮的、警官样子的人。他们中间有一个就是我们都知道的葛莱森警长,他在伦敦警察厅,给人的感觉总是精神旺盛,精明能干,在处理他分内的事情上,他称得上是一个能手。他握了一下福尔摩斯的手,然后又介绍贝尼斯警长,是萨里警察厅的,也是他的同事。

“我们俩一路跟踪了好长时间,没想到跟到了你这里,福尔摩斯先生。”他说完开始用那双锐利的大眼睛注视着刚刚来到我们这儿的那位先生,“里街波汉公馆的约翰·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就是你吧?”

“对,我就是。”

“今天,我们整个上午都在你身后。”

“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们是凭着电报才跟上他的吧。”福尔摩斯先生说。

“的确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到查林十字街的邮局查找到线索之后,紧跟到这里。”

“你们为何要跟踪我?你们到底有何目的?”

“对不起!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我们只是想让你提供一份供词,住在厄榭附近威斯特里亚寓所的阿洛依苏斯·加西亚先生在昨天被害,希望你能给我们提供一点线索。”

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开始有些惊慌,脸立刻变得苍白,双眼瞪得大大的。

“他被杀了?你是说他已被杀?”

“没错,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他已经死啦。”

“那么死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什么事故吗?“

“他是被别人谋杀的,假如说以前发生过谋杀案件的话。”

“噢!太恐怖了!你是不是怀疑我与这件谋杀案有关?”

“有你的一封信在被害人的衣袋中,我们从那封信中知道,你原本决定昨夜到他家里去。”

“原来如此。”

“噢,你昨晚是呆在他家的,对吗?”

两位警长将公事记录本拿了出来。

“等等,葛莱森警长,”歇洛克·福尔摩斯说,“你们想得到的就是一份完整的供词,对吗?”

“我有责任提醒你,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这份供词可作为控告你的证据。”

“你们进来时,艾克尔斯先生刚要把这件事的详细过程告诉我们。华生,给艾克尔斯先生拿一杯白兰地,这对他是有一定益处的。现在这儿多了两位听众,我希望你不要在意,艾克尔斯先生,接着往下说吧,不管有没有人打断你——像刚才那样。”

艾克尔斯先生一口喝完了那杯白兰地,脸上马上又有了红润的颜色。他在葛莱森警长的记录本上用怀疑和不解的目光扫了一下,接着就继续讲他那奇怪的经历。

“我是一个单身男子,由于爱好交际,与很多人结为了朋友。他们中间有一个休业的酿酒商,名叫麦尔维尔,他在肯辛顿的阿伯玛尔大楼住。大约在几个礼拜之前,我应邀到他家吃饭,因此与一个名叫加西亚的小伙子认识了。同时,我也了解他与大使馆有一定来往,而且他本人是西班牙血统。他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是一个非常惹人喜爱的年轻人,也是我这辈子所见到的男子中最英俊、最潇洒的人。

“我和加西亚这个小伙子谈了好长时间,而且非常投机。他好像刚见到我时就对我有好感。所以在我与他相识以后,他总到我这儿找我。过了一段时间后,有一天他邀请我去他那儿呆几天。他就住在威斯特里亚寓所,也就是在厄榭和奥克斯肖特中间,在昨天夜晚我就到他家去了。

“他以前向我说过他家里的一些情况——在我没去之前。有一个西班牙人和他住在一起,那是一个对他非常忠心的佣人,给他料理家中的一切事务。这个佣人也会讲英语,所以成了他的管家。他还告诉我,家里有一位特别好的厨师,能做许多的菜,而且很好吃,是他在一次旅途中相识的,并且是一个混血儿。他还对我说过,他能在萨里的中心找到现在的住所是怎样的稀奇。对于这一点,我非常赞成,而且事实也验证了这一点,但是,和我想象相比,它还要稀奇许多。

“他那儿离厄榭南面约两英里,我是驾着车去的。屋子非常的大,在一条大路旁边,但是,是背对着大路的,在屋子的正面有一条非常弯曲的供车辆行驶的小道,小道两侧长着又高又绿的灌木丛。这本是一座新住宅,但是经历的时间太长,又没有修理,看上去非常破旧。当我的马车到达那儿,我看到一扇又脏又破,好像经历了许多年风雨洗礼的大门,把车停在长满野草的小道上时,我有些迟疑,后悔来拜访这样一个我并不怎么了解的人。给我开门的,正好是他,他对我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过了一会儿,他让一个脸黑黑的,表情有些忧愁的男佣人领着我,佣人帮我拿着行李,把我带到了一间为我准备好的房间里。坐在这间房里让人感到有一种郁悒的感觉。我们吃饭的时候对面而坐。主人加西亚尽管竭力热情地招待我,可是奇怪的是他的精神总不能集中,说话时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有时甚至不知说什么好。他一会儿用嘴咬指甲,一会儿又用手敲打桌面。另外许多反常的行为,表现出他一定有什么心事。那次晚饭是我有生以来最难堪的一次,不仅菜难吃,而且照顾得也不好,还有那个不说一句话的佣人阴沉沉的脸。我可以这样对你说,那个夜晚,我真想找个借口回家去。

“我想到另外一件事,这或许与你们两位警长正在调查中的事情有关联。那时,我丝毫没有注意。在快吃完晚饭时,佣人给他递过一张小纸条。当时,我看到,加西亚看了那张小纸条后,好像比在那之前更加神情恍惚,更加让人感到不可理喻。他也没有强迫自己假装毫无心事地和我谈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想着什么,并不停地吸着烟。不过他并没告诉我那张小纸条上写了一些什么。庆幸的是大约在十一点钟,我便休息了。没过多久,加西亚将头伸到我的房间里——那时我房间里一点亮光也没有——他问我有没有按门铃,我回答他没有。他向我道歉,说不应深夜过来影响我休息,还告诉我已接近一点钟。他离开后,我又继续睡觉,而且一直睡到天亮。

“我现在要告诉你们最奇怪的事情。当我睁开双眼时,太阳早已升起,看看时间,将近九点钟。我昨天几次跟他们说,让他们在准时八点钟叫我起床,真奇怪,他们怎么没叫我呢。我快速地从床上起来,按了一下门铃,喊着佣人,但却没人应声。我接着按了好几下门铃,仍然没有人应声。我猜想一定是门铃坏了。我满肚子的怨气,将衣裳快速地穿好,迅速向楼下跑去,想让人给我送热水来。但当我来到楼下时,却没看到一个人,你们应该可以想到我当时吃惊的程度。我在客厅中大声地喊着,但没有人应声,我一间房一间房地找着,还是没有发现一个人。屋子的主人加西亚在前一天夜晚已告诉过我他睡觉的房间,所以我来到他的门外,敲了敲,可仍然没有响动。我私自打开他卧室的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奇怪的是床上也没有人睡过的痕迹。这所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他国的客人,他国的佣人,他国的厨师,在一个晚上都莫明奇妙地消失!我也结束了我对威斯特里亚寓所的造访。”

私人侦探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边记录着这件奇怪的事情,一边不停地笑着,并搓着双手。

“你的遭遇真的是太罕见了,”他说道,“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你后来又做了些什么?”

“我非常生气。起初我觉得我被一个荒谬的恶作剧给欺骗了。我将我的行李整理好,用力地关上门,拎起皮包就向厄榭走去。我知道这幢别墅是地产经纪商艾伦兄弟的商号之后,就直接去镇上找他们。这让我忽然想到,这件事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恶作剧,它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我给他交房租。现在正值三月底,交房租的日子就要到了。但是,这个理由似乎不够充分。我非常谢谢他对我的提醒,但是他对我说,加西亚的房租费早就提前交过。在那之后,我又来到城里,拜访西班牙大使馆,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到了后来,我便去麦尔维尔家,因为我与加西亚的相识是在他家。但是,到那我才知道他比我还不了解加西亚先生。再之后,我接到你给我的回电,于是我就到你这儿来了。因为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非常有本事的人。但是现在,警长先生,从你刚来时所说的一番话我知道,这件事接下去发生的一些悲剧应由你来叙说。我没有说一句假话,这我绝对可以向你保证。另外,我知道的都对你讲了,其他的关于加西亚被害的事,我真的是一点也不知道。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尽自己所能,帮助你们早日破案。”

“这我绝对相信,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这我绝对相信,”葛莱森警长用非常友善的口吻说着,“我可以告诉你,你所说的一切,与我们调查到的一切没有一点不符合的。例如,在晚饭时送去的那张小纸条。不过那张小纸条后来到底怎么了,你是否注意到了呢?”

“不错,这我都清楚地看见了。加西亚先把那小纸条弄成一团,随手掷到火炉中去了。”

“你对这有什么不同的见解吗?贝尼斯警长。”

这位红皮肤、浑身是肉的男子,是一个乡镇侦探。他那张大脸上的肉似乎要往下掉,挺难看的,庆幸的是他有一双大大的、能发出光亮的眼睛。不过他的两只眼睛好像在他满是皱纹的面孔和额头的后边藏着。他轻轻地笑了笑,将一张折叠过但颜色已变的小纸片从口袋中拿了出来。

“福尔摩斯先生,在炉子的外侧有一个炉栅。加西亚先生把这张小纸条其实扔到了炉栅外边。我从炉子的后边发现了这张没有烧掉的小纸片。”

福尔摩斯先生的脸上呈现出赞赏的表情。

“你能发现这样小的一个小纸团,肯定将那所房子里里外外看得非常仔细。”

“的确如此,福尔摩斯先生。我一向都是这样对待工作。我能将纸片上的内容读一读吗?葛莱森先生?”

另外一位警长点头表示同意。

“纸条是用普通的米色直纹纸写的,没盖水印。纸条只有一张纸的四分之一那么大,是用两剪刀给剪开的,而且是短刃剪刀。有三次以上的折叠痕迹,用紫颜色的蜡封的口,还用一个光滑的椭圆形物件在封口上匆忙压过,是写给威斯特里亚公寓的加西亚先生的。纸片的内容是:

‘绿色、白色,是我们的色彩。开——绿色,关——白色。主楼梯的第一个入口,右边第七,绿色粗的。祝平安。 D 。’

笔尖非常的细,可以看出是一个女人写的。但是地址上的字却非常大,要么是换了一支笔写的,要么是换了一个人写的。你瞧。”

“这张纸条太古怪,”福尔摩斯先生扫了一眼纸条,“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警长,贝尼斯先生,你对这张纸条分析的仔细程度让我感到钦佩。也许我还能对其中的某些细节增加一点,就是那个椭圆型的压封口的物件,毫无疑问是一颗平面的袖扣——其他的任何东西都不可能是这个形状!剪纸的工具应是一把折叠式的指甲剪。每剪两刀之间的距离虽然非常的近,但依旧能看清楚,有相同重折的印痕在每两个剪开的位置。”

贝尼斯警长露出佩服的笑容。

“原来认为自己已分析得清清楚楚,没想到我仍然忽略了一些东西却不知道。”贝尼斯先生说道,“老实说,我只是想从这张小纸条中找到一点点线索,并没去特别地重视它,不过这件事一定与一个女人有关。”

听到这样的一些谈话内容,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坐在那儿开始有些神情紧张。

“非常高兴你能发现这张小纸条,这样我所说的一切也都得到了证实,”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说,“但是,我必须申明,对于加西亚先生及他家中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我仍不清楚。”

“对于加西亚先生,”葛莱森先生说,“这好说。他死后被别人发现。也就是在今天清晨,有人在奥克斯肖特的一块荒地上找到了他,那儿离他家大约有一英里的距离。他的脑袋被沙袋一类的东西打过,而且打得非常重,不能用受伤去形容,而应用一朵绽开的花去形容,并且是用肉酱作成的花。那儿在四英里之内没有一户人家,非常的偏僻、寂静。我们可以清楚的知道,别人对他行凶时,是趁他不注意在身后袭击的。凶手把他打死之后,还接着打了一段时间。这是一桩疯狂、残暴的杀人案,凶手没有遗留下一点点痕迹和一点点可供破案的疑点。”

“有抢劫财产的迹象没有?”

“一点也没有抢劫财产的动机。”

“这也过于残忍——残忍得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气愤地说道,“但是,这件事对于我也真的太不公平。加西亚先生半夜三更出门,被别人残忍地杀害,但我与这却没有丝毫的关系,怎么就把我牵涉到这个凶案之中呢?”

“艾克尔斯先生,这非常简单,”贝尼斯警长说道,“你写给他的信,被我们在他的口袋中发现,这也是唯一的线索。从信中我们知道了你晚上要呆在他家里,而他被杀害正是那天夜晚。我们弄清楚被害人的姓名和地址,也是从那封信的信封上知道的。今天上午九点之后我们才到达他家,但却没有发现一个人。我马上告诉葛莱森先生,让他在伦敦到处找你,并立即仔细搜查威斯特里亚寓所。一段时间之后,我离开了那儿,在城里与葛莱森先生相遇,并一起到这儿来。”

“我觉得现在,”葛莱森先生边说边站了起来,“应该是公事公办的时候,和我们一起到警局去一下吧,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我们要将你的供词记录下来。”

“没问题,我马上就去,但是,福尔摩斯先生,我依然聘请你作我的私人侦探,希望你尽全力想出一切办法,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

福尔摩斯走过来注视着贝尼斯警长。

“贝尼斯先生,我和你一起破案,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怎么可能呢!我求之不得,福尔摩斯大侦探。”

“我发现你做事非常机智,非常有条理。请问,被害人遭杀害的准确时间是什么时候,发现其他什么线索了吗?”

“那时正下着雨,他一定是在下雨之前遭到杀害的,而且在一点钟之后他没有离开过那里。”

“但是,贝尼斯先生,这绝对是不正确的,”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大声地说道,“我对他的声音非常熟悉。我可以保证,就在那时,他正在我的卧室中和我谈话。

“这就怪了,不过也有可能。”福尔摩斯轻轻地笑着说道。

“你发现新的线索了吗?”葛莱森警长问道。

“这件案子从表面上看,非常简单,虽然它有些地方非常奇特。我一定要在深入调查一些情况之后,才可以大胆地说出我最终的见解。噢,还有,贝尼斯先生,在搜查屋子的过程中,你还找出其他可疑的东西没有?我是说除了那张小纸条以外的东西。”

贝尼斯先生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注视着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

“当然有,”贝尼斯先生说,“还有几个特别有趣的东西。但要等我回警察局把其他的事办完之后,我再告诉你,或许到时你又会对这些东西产生奇想的。”

福尔摩斯边按铃边说:“执行命令,哈德森太太,把这几位先生送出去,并请你把这份电报给听差,让他快点发掉。汇电费让他先垫付。”等客人们都走了以后,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福尔摩斯先生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他紧锁着眉头,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仍然放射着光芒。他的神情非常专心致志,这从他向前方伸着的头可以看出来。

“哦,华生,”福尔摩斯先生忽然扭过头问我,“你对这件案子有什么意见或者看法吗?”

“我认为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在故弄玄虚,不过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

“这么说,他们是怎么行凶的呢?”

“噢,从和加西亚先生在一起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失踪的情况来看,可以说,他们有合伙谋杀加西亚先生的嫌疑,然后又都逃走。”

“这点可以说应该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从浅显的事实看,你不能否认,有一点非常的奇怪——他的两个佣人为什么要在他来客人的晚上,才合伙谋杀他呢?在那个礼拜中,就是那天有其他的人,而另外的几天里,总是他一个人在,他们完全能很轻易地就处理掉他。”

“他们逃之夭夭的原因何在?这值得深究。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地方,就是加西亚的客人斯考特·艾克尔斯先生的那一段奇怪历程。现在,华生先生,想要完全弄清这些事情,这不是简单的智力范围可以知道的。假如可以弄清楚,也可以弄清楚那张充满神秘色彩的小纸条,这样,暂时就将这个理由当作一种临时的猜想吧,这也是有一定意义的。假如我们调查到的新结果和这场谋杀案有相同之处,那么我们的猜想就可以得到证实。”

“但是什么是我们的猜想呢?”

福尔摩斯躺在椅子上边,半合着双眼。

“亲爱的华生先生,你一定相信,这绝对不是恶作剧。从事情的结果可以看出,里边的内幕非常复杂。这件事和斯考特·艾克尔斯被骗到威斯特里亚寓所有一定的关系。”

“大概是什么关系呢?”

“我们还是一件事连一件事地研究吧。从外部表现看,这个名叫加西亚的年轻人和斯考特·艾克尔斯俩偶尔建立的情谊有许多值得怀疑的地方。而且增进友谊进展的人也是加西亚先生。就在他最初与艾克尔斯先生相识的那天,他就去拜访离他很远的艾克尔斯先生,并且交往得非常密切,后来又把艾克尔斯请到他家去。由此可见,他与艾克尔斯交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艾克尔斯又给了他什么好处呢?我没发现艾克尔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也不是十分的机智——不会与一个聪明的拉丁族人非常投缘。可是,加西亚到底为何偏偏选艾克尔斯呢?他认识的人可不少。艾克尔斯有什么让他非常感兴趣呢?他有什么特别的品德吗?我说他不可能没有。他是一个典型的而且有脸面的英国人,如果在其他的英国人眼中,他绝对可以给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你刚才已亲眼所见,他所说的一切,两位警长都没有丝毫的怀疑,虽然他叙述得没有什么特色。”

“但是,他到底可以作什么证明呢?”

“照目前的事情看,他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假如换一种情景,他就大有作用。我对这件事的见解就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如此一来他便能证明他不在作案现场。”

“非常正确,华生先生,他为的是让人作他当时不在现场的证明。为了深入研究,我们可以假设威斯特里亚寓所的那一家人是在合伙计划着一个什么圈套。无论是什么企图,我们能设想他们计划在一点钟之前离开,他们还在钟表上动了手脚。也许有这种可能:艾克尔斯睡觉的时候,他们让他看到的时间提前。无论怎样讲,或许是加西亚先生到艾克尔斯先生的卧室告诉艾克尔斯先生快一点钟时,事实上可能还没到十二点钟。假如加西亚先生在他动了手脚的时间内做完他想做的一切事情,然后又回到他的卧室,这样,他就可以应付所有的控告。被告人从未出过屋子,在任何一个法庭上都可以从艾克尔斯先生那儿得到证实。这是在穷途末路时最好的证据。”

“非常正确,我明白了。但是,其他失踪的几个人,又该怎么说呢?”

“我还没有找到所有的证据,但是我相信无论什么难题都可以解决的。不过,仅仅就眼前这点资料去研究,是不够的。你已在无意识中将自己的假设参与到案子里面去。”

“那封信又该如何解释呢?”

“信上写些什么?‘绿色,白色,是我们的色彩。’给人的感觉像赛马的事。‘开——绿色,关——白色。’这明显是暗号。‘主楼梯的第一个入口,右边第七,绿色粗的。’这应该是见面的地方。我们有可能在处理完这件事之后遇上一个喜欢吃醋的男人。非常明了,这次的出行是相当危险的,要不然,她不可能说‘愿平安’三个字。‘ D ’——这可能是进门的暗示。”

“加西亚是西班牙人。我猜想‘ D ’表示多洛蕾丝的意思,西班牙的女人常常用这样的名字。”

“不错,华生先生,太好了——但是太难成立。西班牙人应用西班牙文给西班牙人写信,但写这封信的人一定是英国人。算了吧,我们还是等一段时间吧,等那位能干的警长来找我们时再继续讨论。但是,我们在这几个小时内终于没有了那种难受的无聊和悠闲的感觉,这难道不是我们的幸运吗?我们应该表示感谢。”

在我们的萨里警长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已有福尔摩斯的电报。福尔摩斯看完来电,准备将它放入记事本中时发现了脸上充满期望的我,便笑了笑,把回电递给我。

“我们困在了贵族圈子之中,”福尔摩斯说道。

回电上全是一些人的名字和地址:

丁格尔——哈林比爵士;奥克斯肖特塔楼——乔治·弗利奥特爵士;帕地普雷斯——治安官海尼斯·海尼斯先生;福顿赫尔——杰姆斯·巴克·威廉斯先生;海伊加布尔——亨德森先生;内特瓦尔斯林——约舒亚·斯通牧师。

“由此可见,这明显将我们的调查范围控制死了,”福尔摩斯说,“非常明了,机智聪明的贝尼斯警长早已计划好了,并在进行之中。”

“我有些不清楚。”

“噢,亲爱的华生先生,结论已被我们找出来了,在吃饭时,加西亚收到的那封信,应是一封约会或幽会的信。假如现在这么明了的解释没有错的话,为了赴约,加西亚先生必须爬到那个主楼梯上,并在走道上找那第七个房间的门。不用说,这个房子肯定非常大。另外非常清楚的是,从加西亚先生所去的那个方向,可以断定奥克斯肖特与那所房的距离在一两英里之内。并且,由我们所分析的一些情况来看,加西亚原本打算准时在一点钟之前回到威斯特里亚寓所,由此来证明他不在现场。这份电报里的人名,全是由电报给斯考特·艾克尔斯提到过的几个经理人。不过我们错踪复杂的思绪绝对不在这些人之中。”

快到六点钟的时候,我们和贝尼斯警长一起还未真正的到达厄榭漂亮的萨里村。

在布尔我和福尔摩斯吃过晚饭后找到了一个非常舒服的住所。然后,我们和贝尼斯警长一起去了威斯特里亚寓所。那时正值三月份的晚上,漆黑的夜,非常的寒冷,空中还飘着冷冷的雨丝,我们从那片有些凄凉的空地上走过去,而且经过那个惨案的发生地,当时给人的感觉也非常的阴森、凄凉。

经过了十二英里阴森且荒凉的空地,终于到达了一扇又高又大的木门前边。门里边有一条幽暗的林荫小道,两边种的是栗树。经过了这条幽暗的、曲曲折折的小道,我们来到了一座又低又小,而且非常黑暗的屋子前边,在灰暗的夜空的映衬下,更显得阴森恐怖。有一丝昏暗的灯光从大门左边的窗子中透出来。

“那是一名警察在守夜班,”贝尼斯警长说,“我去敲敲窗户。”他走到草坪那边,用一只手轻轻地敲了敲窗户。从那扇不怎么清楚的窗户玻璃中,我模糊地看见从火炉旁边跳起来一个人,而且从屋子中传出一声叫喊声。没过多久,一个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的警察打开门,他拿着蜡烛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瓦尔特斯,你怎么啦?”贝尼斯严肃地问道。

瓦尔特斯用手绢在额头上擦了一下,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也不怎么害怕了。

“警长先生,很高兴你能到这里来。今天晚上真的是太漫长,我感到我的头脑都没有以前那么有用。”

“瓦尔特斯,你的头脑有问题,我从未想过你的头脑会出问题。”

“哦,警长先生,我所讲的是这座寂寞的房子,和厨房中那个可怕的怪物。刚才你敲窗子时,我还想着是那个怪物又来了呢。”

“什么怪物到这来了?”

“警长先生,是鬼,我看见,就在窗子外边。”

“到底是什么在窗户外边?在什么时候?”

“大概在两个小时以前。那时天刚刚黑下来,我坐在凳子上看书。忽然,我抬头向窗户外边看去,一副非常可怕的面孔正向里边瞧。简直吓死我啦!警长先生,我真的无法形容那是一张怎样的脸!我想它会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哎呀呀!瓦尔特斯先生,作为一名警官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我明白,警长先生,我明白,但是它真的吓死我啦,警长先生,我否认也是没有用的。那副面孔形容不出它是什么颜色,不黑不白的,一种特别古怪的颜色,似乎是泥土在牛奶中浸过一样。还有那张脸型,差不多是一般人脸的两倍大,警长先生。它的那副模样,真的如一只饿狼一般,一双眼睛大得出奇,眼珠似乎要掉下来,牙齿又白又长伸到嘴外边。警长先生,我可以告诉你,我简直吓呆了,连手指也不敢动一下,甚至也不敢呼吸,一直等到它消失之后,我才来到外边,从灌木丛中走过去,谢天谢地,我没发现任何东西。”

“瓦尔特斯先生,假若不是我早了解你不是个坏人,就凭今天这点,我就能给你记一次黑点。就算真的碰到鬼,但作为一个守夜的警察也绝对不可以害怕它,你竟连碰它一下也不敢,就只知道谢天谢地。我想这不应是一种神经的幻觉或错觉吧?”

“不,那不是错觉,”福尔摩斯边说,边点亮他那只精致的小灯。“没错,”他快速地查看地面以后说道,“我推测,这人穿的是十二号鞋。而且一定是个又高又大的人,这从脚的大小可以看出来。”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他好像经过灌木林向大路奔过去了。”

“就这样吧,”那个警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严厉地说道,“无论他是什么人,无论他要做何事,此刻他已不在这里,我们还是做我们该做的、更重要的事吧。福尔摩斯先生,假如你愿意,我将领你一起查看一下这座房子。”

他们非常细心地查看了每个房间和卧室,但没有看见任何疑点。很明显,每个旅客的行李都非常的少,有些甚至没带任何东西。他们一切东西都是租用的——房子、家具、细小的物品。那些遗留的衣裳上都标有高霍汞本的马克斯公司的商标。从电报中查问知道,马克斯只知道他的顾客付账从不拖欠,至于其他的他一点也不知道。另外还有一些小物品,几本书,几个烟嘴,其中有两本书是西班牙文的,一支左轮手枪,是老式的,在私人的财物中间,还有一把旧吉他。

“这个房间里没有什么疑点,”贝尼斯警长说,他拿着一截蜡烛,大步地从这个屋子中走了出去,进入了另外一个房间,“我希望你现在到厨房里去看一看,福尔摩斯先生。”

厨房在这所房子的后边,非常昏暗、潮湿,只是天花板非常高。那个厨师的床就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是用干草铺着的。许多盛有剩菜的盘子和不干净的餐具堆了一桌子,上边还放着头一天晚上吃剩的许多饭和菜。

“快看这里,”贝尼斯警长说,“这是什么东西?你瞧。”

贝尼斯警长高举着蜡烛,发现橱柜后边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物品,于是,就照着那儿。那个物品早就变了形,说不清它究竟是何物。模糊可见它是黑色的,外表像皮,样式有些像个小巧的人。我开始看时,还认为这是一个经过某种手段处理过的黑种孩子;细看之后,发觉又像一个改变了形状的古猴。到底是人还是动物,到后来我也未搞清楚。两串白色的贝壳挂在他的脖子上,一直掉到胸前。

“的确非常滑稽——非常滑稽!”福尔摩斯说道,并盯着那个怪东西看着,“发现其他的什么没有?”

贝尼斯警长没有说话,将我们领到洗东西的水槽前边,并把蜡烛伸向那儿,发现一只白色大鸟羽翅和身体被撕得到处都是,那儿还有满满一盆羽毛。福尔摩斯发现了那只鸟头上的一块肉,用手指了指。

“太有意思了!是一只白公鸡,这件案子太奇怪了。”

可是,贝尼斯警长把“最有趣”的东西放到了最后边。他把一只铝制的桶,从洗东西的水槽下拉出来,里边是一满桶血。他又将一个盘子从桌子上拿过来,里边有一些烧焦的细小骨头。

“一些东西被杀掉,这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从火中找出来的。就在今天一早,我就找来一位医生,让他检验这些东西,他说这些东西都不是人体上的。”

福尔摩斯轻轻地笑了笑,搓了搓他的手。

“贝尼斯警长,我应该向你祝贺,你办理了一件这样奇怪的、充满教益的案件。你的才能好像早就超过了你的机遇,希望我这样说你不会介意。”

贝尼斯警长高兴极了,两只不大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你说得没错,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工作上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类似这样的案件能把机遇带给别人,但愿我不会失去这个机遇。对于这些骨头,你有什么见解吗?”

“我认为可能是一只小羊羔,或者是一只小山羊。”

“但是,白公鸡又如何解释呢?”

“太奇怪,贝尼斯先生,真的太奇怪。可以告诉你,我从未见过。”

“不错,福尔摩斯先生。绝对是一些非常古怪的人住在这所房子里,绝对还有非常古怪的行为。他们之中已死了一个。会是另外的一个在后边将他谋害死的吗?假若如此,他早就被我们抓住了,因为每个巷口都有人守着。但是,我自己还有其他的见解。确实,福尔摩斯先生,我自己的见解非常独特。”

“这么说你早就想好主意了?”

“我想独自解决,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为了我自己的知名度才这样做的。现在别人都知道你的名字,我也要让别人都知道我的名字。假如今后我可以说,我是自己独立完成的破案任务,我就心满意足了。”

福尔摩斯大声地笑了起来。

“算啦,算啦,贝尼斯警长,”福尔摩斯说道,“你走你的阳光大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过,假如你想要我的成果,我随时都可以给你。在这所屋子里,我觉得,想见的东西,现在都见到了。还是把时间留给其他的地方吧,那样或许会更有用些。再会啦,亲爱的警长先生,但愿你有好运!”

福尔摩斯此时正在急切地寻找一条线索,这我能从他许多细微的神态中看出来,这种神态,只有我可以注意到,其他人是不可能的。也许在一个不留意的旁观者眼中,福尔摩斯与以往没有什么区别,还是那样的冷漠,可是,他强力控制着的热望和绷紧的神经,从他那两只锐利的眼睛和敏捷的动作中可以体现出来,我绝对相信,他正在思索策略。他有他的习惯——一声也不吭;我有我的脾气——一句也不问。可以与他一道破这个案子,只愿我能为这个案子侦破作出一点我的贡献,但也不需要经常插嘴影响他的注意力,我已满足于这些。等到一定的时候,他自然会注意我的。

所以,我耐心等着——但是,我渐渐地失望了,空等了这么多天。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的伙伴没有任何的行动。一天上午,他没有回家,是在城里呆着的,我很意外地知道,他有这唯一的一次外出,其他的时候他经常用整天整天的时间一个人到处散步,或者就与一个村子里那些喜欢说长道短的人聊天,他尽力地去和这些人来往和结识。

“我的伙伴,我坚信在农村呆一个礼拜对你是非常有利的,”福尔摩斯说,“能再次看看篱笆上新长的小芽和开花的榛树,那是一件特别高兴的事。带上一本初级植物学的书,一只小铁盒子,和一把小锄,便能够过上一段非常有趣的日子。”福尔摩斯自己拿着这些东西到处找寻,但是拿回家的只是几棵又矮又小的小树苗之类的东西,不过这些在傍晚时就能采到。

有时我们也会与贝尼斯警长相遇,当然是在散步、闲聊时。当他与福尔摩斯说话时,他那张红红的、满脸是肉的脸上被笑容堆满了,那两只不大的眼睛依然放射着光芒。他对案子的进展谈得并不多,偶尔也谈及一点点,不过他对这些也比较满意。可是我不能否认,在惨案发生的五天之后,我被晨报中的一个大字标题震撼住了:

奥克斯肖特谜案揭破

听到我念出的标题,福尔摩斯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一下子从凳子上蹦起来。“天啊!”他大声喊着,“难道说凶手已被贝尼斯捕获了吗?”

“有可能是这样。”接着,我就把那则报道读了一遍。

“昨天深夜的时候,有消息报道,奥克斯肖特惨案的有关凶手已经被捕,当时,厄榭及那附近地方的人们都非常震惊。人们不会忘记,威斯特里亚寓所的加西亚先生被害于奥克斯肖特的一片荒地上,身体上还有惨不忍睹的伤痕,他家的佣人和厨师也都在那天夜间消失,很明显他们与这次的惨案有关。有人说过死去的加西亚先生也许有些什么宝贵的物品隐藏在寓所之中,别人谋杀他,也许就因为他的宝贵物品,但这些一直都未找到确切的证据。在此案的主要负责人——贝尼斯警长的密切查寻下,终于查清了凶手的藏身之处。他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说明凶手并没有逃走,而是隐匿在案发之前就准备好的某个窝中。不过绝对能够说,他们终究会落入法网,以前曾在窗子外边看见过厨师的一两个商人可以作证,那位厨师长着一副十分奇怪的面孔,身材长得又高又大,是一个混血儿,拥有明显的黑种人的浅黄色面孔,样子十分可怕。

在惨案发生之后,他竟敢唐突地回到威斯特里亚寓所,从而被人发现,而且在那天晚上,瓦尔特斯警官也看见了,还追踪了他一段时间。贝尼斯警长推测,这个人一定是带着什么企图而来的,因此推断他也许还会来,所以,贝尼斯警长放弃了寓所的查寻,而在灌木丛中潜藏起来。这个人果然中计。就在昨天晚上,在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之后,终于将他抓获,唐宁警官在搏斗中还受了伤。我们明白,罪犯被带到地方法官那儿去之前,将关押在警局候审。将这个人抓到之后,这个案件就会有非常大的进展。”

“我们必须立刻到贝尼斯警长那儿去,”福尔摩斯先生大声地说道,并戴上他的帽子,“我们可以在他离开之前赶到他那儿。”我们匆匆忙忙地赶到村子外边的那条路上,与我们推测的一样,警长贝尼斯正准备从他的住处走出来。

“福尔摩斯先生,这份报纸你该看到了吧?”他一边问一边递给我们一份报纸。

“对呀,贝尼斯警长,我刚刚看过。我想给你一点点善意的忠告,但愿你不会介意。”

“什么忠告?福尔摩斯侦探!”

“对于这桩惨案,我曾经多方面地探讨过。在你没有把握充足的证据之前,我希望你不要盲目地去做,因为对于你所走的路,我很难确定它是正确的。”

“福尔摩斯先生,多谢你的劝戒!”

“我绝对是为你着想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似乎发现了贝尼斯警长的那双小眼睛中的一只转动了一下,像眨眼睛一样。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早就协商好的,咱们互不相关,各干各的,我现在正是如此干的。”

“噢,这非常好,”福尔摩斯说,“请你不要介意。”

“别这样说嘛,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是,各人的做事方式不同,先生。你有你的做事方式,我也有我的做事方式。”

“好啦,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就不用多说了。”

“任何时候我都欢迎你使用我的情报。捕获的那个家伙简直就是一个野人,他像一匹拉车的马一样强壮,像一个凶魔一样凶残。捕获他的时候,唐宁警官的一个大拇指险些被他咬掉。他不会讲一句英语,只会吱吱唔唔的哼几句哈哈,我们在他那儿没有得到任何东西。”

“你可以找到他谋杀加西亚先生的证据吗?”

“我可没有绝对的把握,福尔摩斯先生,我可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们各自的方式不同,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就这样说好了。”

福尔摩斯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们便一块离开了那儿。“这个人我似乎有些看不清。他就像骑在一匹瞎马上到处瞎撞一样。算了,就按他讲的去做,各自做各自的,看到底鹿死谁手?但是,我真的不明白贝尼斯警长身上的有些东西。”

我和歇洛克·福尔摩斯回到布尔的住所后,他对我说:“你坐在那个凳子上,华生。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也许,今天夜晚,我想让你帮助我。我要告诉你现在稍微有一些眉目的案情。尽管案情的主要特征并不特别,可是怎样侦破却非常难。在许多不足的地方,我们必须去补充。

“加西亚先生被害的当天夜晚收到的那封信,现在我们该仔细地回想一下。贝尼斯有关加西亚邀请斯考特·艾克尔斯去做客的事情,我们可以把它作为加西亚想找一个人作为他不在作案现场的证人。在那天夜晚,加西亚果然开始行动,并且明显不是好事。他在做坏事的时候自己也赔了命。很明显,只有一个人心中有邪恶的念头时,他才会产生制造他不在作案现场的想法。但是,到底是谁谋杀了他呢?

“我们现在能谈谈加西亚家里其他人消失的缘由了。他们全是一伙的,都与我们还未搞明白的案情有联系。假如加西亚所有的事情都在他计划的时间内干完,这样的话,他的证人——艾克尔斯先生就会让他不会有丝毫的可疑之处,他也不会遇到任何的麻烦。不过,这一行为是相当不安全的。假如在计划的时间内,加西亚仍未返回,那也许就是他出问题了。所以,情况应该是这样的:如果真的出了问题,他的两个同伴就会在他事发之前准备好的地点藏起来,以免遭到查寻,也为事发之后能接着去做提供方便。这就是事情的所有过程,对不对?”

千头万绪的事情现在已找出了一点点头绪。可我不明白的是,现在与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在这以前我就没想到呢。

“可是,那个佣人为何还要返回呢?”我问。

“我们只能这样推测,他在逃离时或许太慌张,把什么他最看重的、非常宝贵的物品忘了拿走。从这也可以看出他性格的固执,是吗?”

“噢,接下去该是什么呢?”

“接下去该说说在吃饭时,加西亚接到的那封信。从这封信可以知道,在暗处还有他的一个同谋。可是,这个暗处到底在什么地方呢?我曾和你讲过,它只可以在什么地方的一个大住宅中,不过,这儿的大住宅非常少。刚到村子里来的几天,我四处走了走,边探讨我的植物学,边在空余时间里,拜访全部的大住宅,并了解各大住宅中的家庭情况。但让我特别关注的只有一家大住宅,也是仅有的一家。那儿距奥克斯肖特河的另一端仅一英里远,与发生惨案的地方还不足半英里远,这就是雅各宾老庄园,在海伊加布尔非常有名。至于其余大住宅的主人都谈不上有什么离奇的生活,他们都是一些平凡人,令人感到可敬。可是,住在海伊加布尔的亨德森先生却是一个非常怪异的人,他身上或许就可以出现许许多多罕见的怪异事情。所以我特别关注亨德森先生及他的家庭成员。

“华生,他们家全是怪人,但最古怪的就是亨德森自己。我去拜访他时,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的理由。但是,我真正的目的,他却非常明白,这我从他那两只幽深、锐利、凝思的眼中可以知道。他的年龄在五十岁左右,头发呈银灰色,眉毛非常的浓,并且两个眉头长到了一起,成了一条直线,他身体壮实且灵活,走动时像小鹿一样轻快,有如国王一般的风度,他是一个残忍霸道的男人。他热烈的情怀,隐藏在他那如羊皮纸一样的面孔后边。他的肌肤又黄又干,而且像马裤一样坚韧,我猜想,他或者不是本国人,或者以前在热带地区呆过很长时间。卢卡斯先生绝对不是本国人,他的肌肤呈棕色,有如猫一样机灵,又有如猫一样的文静、优雅,他待人既刻薄又懂礼貌——他就是亨德森先生的朋友兼秘书。华生,你瞧,我们已和两派外国人有联系——威斯特里亚寓所一派,海伊加布尔一派。因此,我们可以联合我们曾经的两个缺口。

“他们全家的重点就是那两位密友。但是,对我们有直接作用的,是另外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亨德森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十三岁,小女儿十一岁。亨德森给她俩请了一位家庭教师,是一个英国女人,名叫伯内特,大约四十岁左右。另外还有一个忠实的男佣。这个家庭就是由这样的几个人组成,而且他们总是一起到各个地方旅游。亨德森先生就是一个典型的旅游家,他一年中一大半的时间都用于旅行。他是在前几个礼拜才从别的地方回到海伊加布尔的,而且这次的旅行长达一年,也就是说他一年没在家中。另外,我还要告诉你的是,他特别的富有。所以只要他需要什么便能轻易得到。还有一些其他的情况,就是在他家中经常有许许多多的管事、听差、女佣,和英国农村宅邸里的那些只会吃喝玩乐,而不会做事的人。

“对于以上的这些事情,有的是我亲眼所见的,有的是与村民的闲聊中听来的。最重要的一个证人就是在那儿受苦受累还受气,最后被撵出来的佣人。能找到这样的一个人,真的是我的运气。可是,就算有好运气,也得自己出去找,它不会自己送上门来。就像贝尼斯警长说的那样,我们各有各的想法。依照我的想法,海伊加布尔以前的花匠约翰·瓦纳被我找到。他受不了他主人的残忍霸道,一气之下,辞职不干。另外,在那儿做工的许多佣人都和他差不多,他们都是对他们的主人又恨又怕。因此,我就可以从此处下手,探索这家人的秘密。

“真奇怪,华生!我还没觉得我已把所有的事情都搞明白,但是这确实是一个特别怪异的人。这所住宅的两侧都有厢房,佣人住在一侧,主人住在另一侧。而且这两侧之间一般没有来往,只是亨德森自己的仆人给全家人做饭。所有的物品都要送到那个规定的门旁边。这也就是他们之间的往来。家庭教师和那两个小女孩从不到屋外边去,最多只在花园中散散步。亨德森从未一个人去散过步,他走到哪儿,都让他那位皮肤很深的秘书陪着他。佣人中间有人传言道,亨德森先生对于某个东西非常恐惧。‘他用灵魂在魔鬼那儿换来了钱,’瓦纳说道,‘债主随时都可以杀死他。’他们究竟从什么地方来的?究竟是些什么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只是他们的残忍霸道众所周知。凶暴的亨德森以前两次打人用了打狗的鞭子,如果不是他有那么多的钱和赔款,他早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了。

“华生,我们现在可以按照这个新的线索来分析一下情况。我们能作如此推测:这个怪异的家庭就是那封信的发源地,也许他们早就策划好了什么事情,命令加西亚去完成。那么,是谁写的信呢?应该是这所住宅中的一个人写的,而且应是个女人,这样,那位女家庭教师的可能性最大,其他的人不太可能。这个方面是我们所有推理的关键。不管怎么样,我们能将它作为一种猜想,看从它身上会发生怎样的结局。补充一句,开始时我以为这个案子里或许夹杂着情感的看法可以推翻了,这从伯内特小姐的年龄和性情中可以得到证实。

“假如是她写的信,那样,她应该是加西亚先生的朋友或同伴。当她知道加西亚先生被害的事实之后,她会做些什么事呢?假如加西亚先生做的是违法的事情,从而被谋杀,那伯内特小姐则会一字不透。不过,她会在心中对那些谋杀加西亚先生的人恨之入骨,甚至还会想尽办法为死者报仇雪恨。可不可以去会会她?找借口去会会她,当初我就是这样想的。但现在我觉得事情起了变化。从那天晚上惨案发生到现在,没有一个人见到过伯内特小姐,也就是自那天夜晚之后,伯内特小姐就消失了。她是否已经死了?或许,她与加西亚先生一样,被别人谋杀了?或许,她仅仅也是一个同谋的凶手?对于这一点,我们还得作深入的研究。

“华生,有一天你会感到这个案子的进展是非常难的。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不可以申请搜查。假如我们将所有的猜想都交给地方法官,他们看了也许会说我们是在做白日梦。那个忽然消失的女教师并不能证明任何情况,谁都知道那是一个怪异的家庭,一个礼拜见不着某个人是很正常的事。但是现在她的生命也许非常不安全。我现在可以做的,就是把我的代理人瓦纳先生留在那所住宅中看守大门。我们不可以再这样拖下去。假如法律解决不了这件事,我们不得不自己临危作战。”

“你计划该如何去做?”

“伯内特小姐的卧室我知道,从外边一间房的房顶可以爬进去。我觉得早点下手为好,今夜我们就得去,看可不可以抓住这个离奇案件的关键。”

我可以肯定地说,事情并不那么简单。那幢充满杀气的老房子、古怪且恐怖的主人、在探索过程中的各种危险、还有我们被法律所限制的行事范围,这所有的一切,搅合在一块,大大降低了我的热情。可是,福尔摩斯先生细心、冷静的推测中有某种预料,使谁都不可以躲开他所说的一切风险,而放弃行事。我们十分清楚,只有如此才能侦破事实真相。我不再说什么,用力地握了握福尔摩斯的手。事情已到这个地步,是不可以再退缩的。

可是,我们进展的结果却是那样的奇怪,那样的让人无法想象。大概在五点钟左右,天渐渐暗下来时,一个农民样的男人匆匆忙忙地跑到我们这儿。

“福尔摩斯先生,那些人都离开了。他们是乘最后一趟列车离开的。那个女教师逃了出来,我将她安置在楼下的那辆马车中。”

“瓦纳,你做得真好!”福尔摩斯喊道,并兴奋地跳了起来,“华生,一切都快水落石出了。”

马车中蹲着一个精神颓废的女人,她神情恍惚,那张瘦瘦的没有一点颜色的脸上,还有最新的伤痕。她的头耷拉在胸前。发觉有人来,她慢慢地扬起了头,看着我们的眼睛没有一点点光泽,这时,我发觉她服过鸦片,因为她的瞳仁已变成了浅灰色,眼睛中还有两个小黑点。

“福尔摩斯先生,我按你的指示一直守在大门旁边。”我们的代理人瓦纳先生,也就是亨德森曾经的花匠说道,“马车一离开,我就跟在后边,一直跟到车站。她似乎头脑不清,像患有梦游症一样,可是,就在她被他们拉上火车时,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她被他们拖入了车厢,她又跑了出来。于是,我趁此机会,把她拉到了一辆马车中,然后就带到这里。我永远都会记得我拉她逃走时,车厢窗户中的那副面孔。当时如被他抓住,我绝对死在他的手上——那个眼放寒光、气势汹汹的黄脸恶魔。”

她在我们的搀扶下来到楼上,我们把她放在沙发上平躺着。喝过两杯浓咖啡后,她清醒多了。贝尼斯在福尔摩斯的邀请之下,也来了。见到眼前的一切,他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福尔摩斯先生,我所要寻找的证人被你找到啦,”贝尼斯紧紧地握着福尔摩斯的手,热忱地说道,“从最初行事开始,我和你查寻的线索就是一样的。”

“你说什么?你的目标也是亨德森?”

“对!福尔摩斯先生,当时,你在海伊加布尔的那片树林中探索时,我也藏在庄园中的一棵特别大的树上,对你的行动看得清清楚楚。关键是到底谁可以先找到证人。”

“可是,你为何将那个混血儿逮捕呢?”

贝尼斯笑了笑,脸上充满了满足的表情。

“我敢说,那个名为亨德森的男人早就知道别人在怀疑他,而且一旦他感到自己处境不安全,他马上便会藏起来,哪儿都不去。我是故意将人抓错的,就是为了给他一个错觉——我们已不注意他。我早就明白,他也许会逃走,由此一来,我们就有机会找伯内特女士。”

福尔摩斯将手在贝尼斯的肩头拍了拍。

“你有才华,机灵、敏捷,相信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警官。”福尔摩斯说。

贝尼斯警长高兴极了,脸上堆满了笑容。

“一个礼拜以来,我吩咐一名便衣警察一直坚守在车站。海伊加布尔家人的一切行踪,都在我们的眼中。不过,就在伯内特女士逃跑时,便衣一时觉得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不过无论说什么也是多余的啦,他是被你的人找到的,而且没遇到什么麻烦。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从她那里得到一份口供,不然我们无法抓到凶手,这点应该是非常明了的。因此,我们必须尽快拿到她的供词。”

“她慢慢地好了起来,”福尔摩斯说道,并注视着伯内特女士,“贝尼斯警长,可以告诉我亨德森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亨德森的原名叫唐·默里罗,”贝尼斯警长说,“他就是众所周知的圣佩德罗之虎。”

圣佩德罗之虎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一提到他,我就想起了他所有的历程。往往一些暴君在治理国家时,都会用文明的牌子作幌子,唐·默里罗就是有名的荒淫、残忍的暴君。他身体魁梧,精神旺盛,对什么都不害怕。他非常残忍,用暴政将一个并不强大的民族整整统治了十一、二年。在中美洲,人们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感到非常害怕。就在那时,后来的几年之中,为了反抗他的暴行,人们自发爆发了全民起义。但是,他不但凶残而且非常狡猾,一听到风吹草动,他就将他所有的钱财悄悄地搬到了一艘船上——一艘由他衷心拥护者操作的船上。当起义军攻到王宫时,里边早已四壁皆空。这只狡猾的狐狸和他的两个女儿、一个秘书,带着那些钱财一起逃跑了。从那以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的踪影。但是欧洲的报纸上经常有评论他的文章。

“没错,福尔摩斯先生,圣佩德罗之虎的名字就是唐·默里罗,”贝尼斯警长说。“只要你稍微地调查一下,马上就会知道圣佩德罗的国旗就是由绿色和白色的图案组成的,与那封信上写的完全吻合,福尔摩斯先生。他改名为亨德森,可我查寻到了他的过去,他先从巴黎到罗马,再由罗马到巴塞罗那,抵达巴塞罗那时正是一八八六年。这么多年以来,人们都在四处寻找他报仇。但是,事隔这么多年的今天,人们才找到他。”

“在一年以前他就被别人发现,”伯内特女士说。她可以坐着,专心地聆听他们的讲话。“一次,他差点就死了,但是他却被某种邪恶的东西给保护着。目前,同样如此,不该死的加西亚先生死了,该死的恶魔却活得好好的。只要正义没有得到伸张,人们还会一个个地死去。这是绝对的,就像每天都要升起的太阳一样。”她心中充满了仇恨,一双又瘦又小的手捏得紧紧的,她那张原本就没有一点颜色的脸,此时白得像纸一样。

“可是,伯内特女士,你怎么与这件事有牵连呢?”福尔摩斯问道,“一桩惨案是不该和一位英国女士有关系的。”

“我是自愿让自己陷到里边去的,因为这个世上找不到可以主持正义的方法。许多年以前,圣佩德罗遍地是鲜血,但英国的法律却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国家的钱财被人用船偷偷地运走,英国政府又做了些什么呢?也许对你们而言,这也许只是发生在别的星球上的事。可是,我们却明了,我们生活的真谛是在悲哀和苦难中得到的。对我们而言,只有在地狱中才可以脱离唐·默里罗的魔掌。只要他活着一天,人们就不断地呼喊着要杀死他,生活也不可能得到安宁。”

“我知道你对我讲的那个人,是非常凶残的。但是,他是怎么残害你的呢?”福尔摩斯说道。

“我可以毫无保留地讲给你听。只要是对他有一点点不利的人,他都会通过各种途径,将那个人处死。忘了告诉你,我的丈夫是驻伦敦的圣佩德罗公使,我的原名为维克多·都郎太太。我和我丈夫是在伦敦相识的,而且在那儿结婚。他品德非常高尚,可以说这个世界上像他那样的人并不多。糟糕的是,他的高尚品质被唐·默里罗知道了,所以他找理由让我丈夫进宫去,并杀死了我的丈夫。我丈夫早就感觉到了他会遭到不幸,因此没让我一同前往。他所有的钱财也被国家没收,留下的只是一点还不能维持生活的钱和一颗痛不欲生的心。

“直到一天,那个魔鬼垮台,也就是你刚刚所讲的那些,他逃之夭夭。但是,他伤害了数不清的人命,还害死他的那么多亲朋好友,人们不会放过他。人们成立了一个组织,只要不杀死他,这个组织绝不会散去。当我知道那个恶魔改头换面为亨德森之后,我的职责便是进入他的家庭,让人们知道他的一切。我要完成这个任务,只能永远在他家当家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曾经迅速地杀死的那个男人的妻子,就是每餐饭都要在他眼前出现的那个女人。面对他时,我总是强装笑颜,并认真地教他的女儿们学习,等着机会的出现,在巴黎时,曾有一次机会,但没有成功。为了摆脱跟踪我们的人,我们不得不东跑西窜,整个欧洲都走遍了,后来他一抵达英国,就住在他第一次来英国时就买下的一所房子。

“但是,这里也有警察守候着。从前圣佩德罗最高神职官员有一个儿子——就是加西亚。加西亚知道默里罗要去那儿居住后,他就在那儿租了所宅子住下来,并带去两位没有地位却非常忠实的朋友一起居住。仇恨的火焰都在他们三人胸中燃烧着。白天时,加西亚没有机会下手,因为默里罗非常小心,防备甚严,当没有他的贴身护卫卢卡斯在身边时,他绝对不会出门——在他还是暴君时那个人名叫洛佩斯。不过在夜晚,他是一个人睡觉,想杀他的人就有机会。在一天傍晚,按照以前的计划,我给加西亚传递了最后的信息,因为那个恶魔随时都小心防备着,他所睡的房间从不固定。我要留心使全部屋子的门都不要关着,并在向着大路的那扇窗口亮起绿光或白光,当作暗号,意思是畅通无阻或有些不利,等会儿再进行。

“不过,从开始就非常不顺,我被秘书洛佩斯怀疑。我刚把信写完时,他趁我不备,从身后偷偷地向我袭击。我被他和默里罗拖到我的屋子,给了我一个女叛徒的罪名。假如他们杀人之后有办法逍遥法外,他们也许当时就一刀杀死我了。后来,他们商量,都觉得将我杀死对他们太不利。不过,他们商定将加西亚杀掉。我的嘴巴被他们死死地堵住,胳膊被默里罗用力地扭着,直到我把地址交给了他们,才把我放开。我敢说,假如我明白这样做之后会对加西亚有何后果,那我的胳膊也许早就没有了。洛佩斯强制我写上地址,并用袖扣封口,递给佣人何塞送走。我不清楚他们是如何谋杀加西亚先生的,不过洛佩斯一直在屋子里监视着我,应该是默里罗亲手将他打倒在地上的。我猜想,他肯定早就守候在金雀花树丛中,因为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在那片树丛中。当加西亚走过那儿时,他就悄悄地从后边将加西亚打倒。最初,默里罗把加西亚带到屋子里,本来打算给他一个通缉夜盗的罪名,干掉他。可是,他们争论了一番。假如他们因此遭到追查,就马上会让别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从而就会引起更多的麻烦。只要干掉加西亚,就会使一切追踪都自动退去,因为这能使另外的一些人感到害怕,对他们不再有任何威胁。

“若是我不清楚这些恶魔的一切丑行,或许今天他们还会逍遥自在、无人知晓。可以说,我许多次接近死亡。他们把我关在屋子中,用最厉害的手段对付我、折磨我、摧残我,我的精神几乎崩溃——你们瞧瞧,我肩膀上的刀疤,还有手臂上数不清的伤痕,有一回,我扒在窗口想大声地呼喊,可我的嘴却被他用东西堵住了。这种毫无人性的软禁整整进行了五天,而且天天挨饿,差点就死去。直到今日下午,很奇怪地给我送来了一份午饭,而且非常丰盛。当我吃过之后,才发现饭里边有毒。在迷迷糊糊中,我被人推上一辆马车,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又莫名其妙地被拖上火车。当火车就要驶向前方时,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自己的命运应由自己来把握。我奋力地向外跑,他们企图拉我回去。在一位善良的人帮助下,我才逃脱了他们的魔掌,被那个人扶上一辆马车,不然我不知是否可以活到现在,终于,我获得了自由,谢天谢地。”

她动情地叙说着她那一段悲惨经历,我们也都专心听着。最后福尔摩斯讲话了。

“我们还有许多难题需要解决,”他边说边摇着头,“现在我们完成了侦查任务,可是,重要的判决工作才刚刚开始。”

“是的,”我接着说,“一个口齿伶俐的律师能把这说成是他在自卫。在这种情景之下,他能接连不断地犯罪,但是,唯一可以成立罪名的只有这件案子。”

“好啦,太好啦,”贝尼斯警长兴奋地说,“我认为什么都比不上法律。自卫是自卫,但心怀敌意去杀人,就应另当别论,无论你担心会在什么时候遇到怎样的险情。算啦,算啦,我们所做的一切,到以后的吉尔福德巡回法庭上,见到海伊加布尔的那些房客就可以证实。”

可是,在佩德罗的制裁上,牵涉到历史问题,必须经过长一点的时间。默里罗及他的同谋都狡猾且胆大妄为,他们悄悄地躲进了一个寓所——在埃德蒙顿大街,后来又从后边的门溜了出去,在柯松广场终于摆脱了追踪他的人。从此以后,在英国就没有看见他们的踪迹。大概六个月之后,在马德里的艾斯库里餐馆里,蒙塔尔法侯爵与他的秘书理利先生都遭到了杀害。这件人命案有人说成是无政府主义者所为,可是凶手一直未捕获。贝尼斯警长前往贝克大街来探望我们,并将默里罗及他的秘书的复印图像都拿了过来——秘书是一张炭黑的脸,默里罗则是面孔老成,浓浓的线眉,眉下边的那双眼睛闪出锐利的光芒,极富魅力。没有什么可以怀疑,虽然拖了这么长时间,但终于可以伸张正义。“华生,这桩案子非常复杂,”傍晚时,福尔摩斯先生边吸着烟斗边说道,“绝不可以轻易地把它想得太简单。它牵涉到两个洲和两伙离奇的人,还有我们一向俨然起敬的朋友——斯考特·艾克尔斯的到来,使案子更加错综复杂,他提供的线索使我们知道被害人加西亚非常有智谋,自卫的能力也非常好。你仍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那个混血儿的厨师后来又是何时才返回来的呢?”

“我认为,你所有不明白的问题从厨房的那些古怪的东西中都可以明白。那个厨师是圣佩德罗古老的森林中的生物。那个怪东西是他的神物。当他与他的伙伴一起跑到计划中的地方时——早就有他们另外的朋友在那儿等着他们——他的朋友曾经告诫过他,不要那件会引起麻烦的东西。但是,那个东西对于这个厨师太重要。所以在过了一天的晚上,他忍不住地又返回去。可就在他向那扇窗子里看的时候,被正在值班的瓦尔特斯警官发现。等到三天之后,也许是因为对神的虔诚或者说迷信吧,他又去了一次。以前机智的贝尼斯警长在我这里曾把此案看得非常简单,可是现在也知道了案子的复杂,因此设置了计谋让那个可恶的家伙自投罗网。还有其他的疑问吗,华生?”

“如何解释那个充满怪异的厨房中,那些古怪的东西呢?比如说那只撕成碎片的鸟、那满满的一桶血和烤焦了的骨头?”

福尔摩斯轻轻地笑着并翻开他记事本中的一页。

“我在大英博物馆中整整呆了一个上午,这些以及其他的东西都经过了细致研究。下边是艾克曼著的一本名叫《伏都教和黑宗教》的书中的一段文字:

虔诚的伏都教信徒,必须先向那些并不高尚的神供奉祭品之后,才可以做其他的事情。甚至有些时候,有杀人奠祭的仪式,不过平常的祭品都是一只活生生的大白公鸡,黑的也行,将其撕成一块一块的,并把喉咙割开,其他部分烧掉。

“因此你瞧,在仪式方面,我们的野人朋友全都是按规矩做的。真的太怪诞,华生,”福尔摩斯又说了一句,并轻轻地将记事本关上,“可是,怪诞和恐怖之间几乎只有一步距离,我这样的说法绝对是有事实可证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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