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养鱼技巧一百一十三
四百三十二年前，在五灵禁地缺失守门人, 即将失守的情况下, 纵使被五灵之力选中的千霜只有十岁, 她也得担起这重任。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旅程, 那么千霜这一生几乎都在告别, 与那些她所爱的、难忘的人或事物渐行渐远，孤独地步上一条没有未来的路。这条路上无人同行, 走到最后，再回过身，才发现一切都已湮灭成灰。
在测出五灵之力之后, 千霜就被千家主带走了, 她回过头看站在人群中的父母长兄, 只觉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握在手里的，只有冰冷肃杀的天罡剑。
那时千霜的力量远远不够压住五灵禁地的封印，四大家族的家主商量后，决定各自传一部分修为给她, 同时用丹药稳固她强行提升的境界。
千霜没有选择, 也没有退路, 正欲吃下丹药之时, 千旸闯了进来。
“阿旸!你进来做什么, 快出去!”时任千家主的是千霜和千旸的爷爷，纵然对千旸的行为再不满，也没有出言训斥。
千旸仿若未闻, 大步走到愣愣的千霜旁边，戳着她额头恨铁不成钢道：“死丫头!你可是真出息!给你什么你都往下吞!脑子呢!”
千霜鼻尖一酸，抱住他的腿：“哥哥……”
“千旸!别胡闹了!给我滚出去!”千家主终于动了怒。
“胡闹的是你们!”千旸冷冷看着在场所有人，满心都是冰冷的失望与怒意：“你们在座哪一个不比她一个十岁女孩子修为高，只要联手就能镇压五灵禁地几百年。说什么天命，都是狗屁!就是因为你们不敢违逆天命，才有妖邪乱世!什么是妖邪？人心才是最大的妖邪!你们不是不能去，而是不敢去，不想去!只让个小孩子挡在前面，一群懦夫!”
“千旸!”千家主脸色涨红，拍案而起，一挥袖子，雄浑的力量将千旸打得吐出一口血。
“哥!”千霜终于哭出来，她推他的腿，让他走，千旸固执地挡在她身前，就是不走，直到他被千家主打得晕眩过去，半跪在地上，而后千家其他子弟进来，把他从这里带走。
“霜霜啊，”千家主走到蹲在地上的千霜身前，想说什么，却只叹出了一口气：“过来吧。”
“爷爷，”千霜抽噎的说：“我不想去。”
千家主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眼中满是沧桑：“霜霜，这是你的责任，你不可以退，你一退，就会有更多的人与他们的至亲分离。”
千霜最后还是吞了那颗丹药，接受了各家主的修为传承。
那种筋脉寸寸断裂，不断被重塑……而后一次次断裂的感觉，千霜永远也忘不掉。
她昏死过去许多次，又因为剧烈的疼痛被疼醒，慢慢地，她七窍流血，到了后来，她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但她不会死，死似乎成了一种奢侈，不断增长的五灵之力修补断裂筋脉的速度越来越快，死亡的阴影不断袭来，又因它而退。
不知过了多久，千霜才感觉筋脉不再断裂，但她已经疼到麻木，没有半分知觉。
这几个时辰里，她似乎在地狱走了一遭 。
商衍这次再也无法触碰到她了，连伸手抱她都做不到，只能徒劳无功地心疼、愤怒，看那小小的一团浑身颤抖，缩得越来越小，他不自觉攥起了手。
千霜的记忆在这里出现了断层，之后发生的事情一片混乱，场景转换极快，画面模糊不清，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
或许是因为她不愿再想起。
商衍再看时，千霜已经被千家主带着穿过五灵禁地，来到了高大的五灵门前。
五灵门上，五颗灵珠镶嵌其上，散发出极浅的光晕。
商衍想起了海底城所看到的五灵门，那上面也镶嵌着五颗定灵珠，且排列方式与五灵珠相同，不知道门两边的灵珠是否相互对应。
千霜从这一日起开始留在此处，镇压五灵禁地的妖邪。
她离开千家前，没有来得及见她父母与哥哥最后一眼，再相见时，便是生死离别。
这是一条注定孤独的路，是一条注定无法回头的死路，这条路上，她不断跟所爱之人诀别，没有什么能让她真正抓在手上，她如渺渺大海的一个小小浮萍，被命运的海浪推着，走向颠覆与毁灭的结局。
她还是太过弱小了，终究还是没能压住封印，妖主的力量越来越强，五灵禁地的封印逐渐被削弱，十二年过后，妖邪彻底破封而出。
妖主在混元界大开杀戒的同时，还欲穿过五灵门，到达另一个世界制造浩劫，以获得更多的邪气。
千霜便是它最大的阻碍。
只有千霜才能打开五灵门。
妖主无法杀死千霜，便用残忍的手段缓慢的折磨她，想让她松口。
然而千霜曾对五灵门立下誓言，承诺要用生命守护它，纵使妖主再怎么凌/虐她，都咬紧牙关没有答应。
后来，千旸来救她……那是她进入五灵禁地之后第一次见到他，也是最后一次。
千旸尸首分离，脑袋被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眼睁睁地看着妖主吞噬了千旸的魂魄，却什么也做不到。
妖主却好似发现摧毁她意志的方式似的，相续在她眼前杀死了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再到后来，便是千家主……千家的所有人。
五灵禁地之中，尸体堆积如山。
那些人，都是她的族人。
而只要她松口，他们都不会死。
血色倒映在千霜的眼底，几乎将她的双目染得血红，她本是被几缕邪气定在一处，在最后一个族人倒地时，她也浑身颤抖地跪倒在地，眼中再无光亮。
妖主桀笑着：“守门人，现在开门，吾可以释放他们的魂魄，让他们得以投胎转世。”
千霜跪在地上，皱着眉抬起手，缓缓地抱住头，手指几乎要掐入头皮当中。
她眉心渐渐出现一道黑线般的印记。
那印记慢慢扩大，不详的纹路变得清晰。
“竟是要入魔。”妖主贪婪的目光落在千霜身上。
入魔的人灵魂邪恶，是上好的补品。
天地生出异象，千霜完全入魔，疯狂的杀意让她仰头发出一声痛苦又不甘的长啸，两界界灵因此被唤醒，界灵窥得天机，预料到之后的生灵涂炭，暂让神智不清的千霜恢复些许清明，同她谈了一个交易：【与我缔结契约，我可以告诉你对付它的办法。】
千霜放下手，表情诡异的平静：“你是谁？”
妖主：“守门人，你在和谁说话!”
界灵：【愿，还是不愿？】
千霜舔了/舔干裂的唇，挑唇笑了起来：“好啊。”
妖主预感不好，开始变得狂暴：“你究竟在与谁讲话!也罢，今日便吃了你!省得夜长梦多!”
妖主说着，黑雾般的“身体”猛地散开，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呼啸着朝千霜扑过来，于此同时，千霜与界灵缔结了契约，下一秒，千霜便被妖主一口吞下。
界灵告诉千霜的方法便是契约妖主。
以怨为阵，以魔气为导，凝聚天下邪气，与妖主缔结同生共死契约，从此，她生它生，她死它死，只要千霜一步不离开五灵禁地，它便也无法踏出一步。
妖主发出震怒的尖啸，与此相对的，是千霜的大笑声。
她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笑着笑着，眼角滑下瘆人的血泪：“我与你势不两立，往后余生，不死不休。”
“总有一日，我会杀了你，我保证。”
看着眼前的一幕，电光火石之间，商衍突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既然千霜已经与妖主签订了同生共死的契约，那么千霜明日与妖主决战——
她说她一定会杀死妖主，这不就代表着在杀死妖主的同时，她自己也会跟着死亡？!
商衍不及再看，立刻要退出她的记忆，但是不行，不知为何，他没法退出去。
眼前的画面仿佛被按了快进键。
他看到千霜为了增强自身力量，剖去了水灵根，又因为接受不了亲人的惨死，自断情根，选择了遗忘。
而后，便是几百年的苦守。
这几百年来，千霜的力量越来越强，逐渐能与妖主抗衡，甚至隐隐有压过妖主的趋势……但与此同时，她入魔的症状越来越明显，几乎要压不住嗜血的杀意。
界灵预见了未来，找到了混元界与玄元界唯一的出路。
前因后果，在商衍面前一一展开。
他看到了回到混元界，一剑捅穿自己心脏的千霜。
那时她还没有失忆，与界灵做了最后一个交易。
界灵道：【或许你可以与我再做一个交易。】
千霜唇角有血色漫出，闻言，她挑起唇：“五灵，一直是你同我做交易，不如这次，让我来规定交易的内容吧。”
界灵：【大可一说。】
千霜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劝我自杀，然后给我的灵魂安排别的躯体。”
她抬手，把插在胸口的天罡剑□□：“我魂魄并不纯粹，换躯体并不是长久之计……我这里倒是有别的想法。”
“火灵珠中，封印着世上最后一缕凤凰火。”
【你的意思是，你要借助那缕凤凰火涅槃？】界灵语气难得有了波动【你身上是朱雀血脉，况且，凤凰涅槃的几率也十分的小。】
心脏在慢慢长回，须臾，重新开始跳动，千霜冷静而清醒地说：“这是我所能走向他的最后一条路。”
千霜伸手按住额头，似是想到什么美好的事物，轻笑了一声：“阿衍他一定会跟来，他这么敏感，一定会发现的……你将我的记忆取走，若是他来了，便把这个给他，让他来找我的心魔。”
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才不会发现她要去做的，真正的事情。
“此外，将我强行唤醒三次，我要去融合火灵珠里的凤凰火。”
界灵最后同意了。
商衍这才完完全全地明白过来，他又被这个骗子骗了!
她说要去与妖主决战，说她一定会赢，原来是因为她知道，她会与妖主同归于尽!
她要用这种方式，终结这一切!
他不懂千霜说的“涅槃”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她复生的几率很低很低……几乎不可能。
他不许她这样做!哪怕重新找躯体也好，多少年他都等得起，他不要她拿命做赌注!
可他出不去了，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四周有黑暗袭来，商衍最后看到千霜转过眼，视线仿佛跨过时空，对上了他的目光。
千霜站在袭来的黑暗之中，身影愈发模糊，她仿佛看见了他，对他露出一个笑：“阿衍，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这混蛋!
她若是死了，他……
商衍被黑暗包围时，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
千霜俯下身，就着夜色，在闭目熟睡的商衍唇上落下一吻。
她随即直起身，提上天罡剑，转身往外而去，只在门口顿了顿，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挥袖设下了一个禁制。
*
不知过了多久，商衍挣扎着从纷乱的梦中醒来，他伸手往旁边一摸，心底就凉了。
她果然已经去了。
来不及思考，商衍下了床，大步地走向禁闭的房门。
门口的禁制瞬间结了一层冰，被他用力一撞，顿时破碎了一地，商衍跌跌撞撞出了门，施法飞向天际。
这是他第一次飞，法术也是听千霜讲课的时候学的，因着急切，连那点失重感带来的恐惧都忽略掉了。
夜色铺满沉睡的大地，商衍飞在高处，看不真切下面的景象，他不知道千霜在哪里，但他记得，千霜曾特意安排无妄海边的人撤走。
她在无妄海。
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商衍熟悉去无妄海的路，当下便加快速度朝那边飞去。
如果他能看清下方景象，他就会发现，黑暗的并不只是夜色，还有隐藏在夜色当中，聚集成黑雾状的大量妖邪。
*
无妄海上。
一红一黑的两股磅礴力量正在激烈地碰撞，平静的无妄海受到波及，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
血红色的弯月高悬在空中，晕洒着诡异的光芒。
某一次碰撞中，妖主阴邪地对千霜道：“何必呢？你杀不死我——只要你活着，我也会活着，不如你放过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千霜面无表情：“我说过，我一定会杀了你。”
“你——”妖主徒然察觉到不好，面前的人手心便多出了一道纯白色的火焰，那是——
竟然是真正的离火!
离火燃烧到极致，颜色便会由赤金色变为纯白色，能烧尽天下邪崇。
千霜对它冷冷一笑，手中纯白色火焰徒然炸开，迅速向四周波及——
妖主满身邪气，第一个被点燃，随后被点燃的，是千霜自己。
她入了魔，魔气也是不正之气，自然也会受到离火的焚烧。
妖主在火焰中尖啸谩骂：“你这个疯子!”
千霜什么也不说，只看着它，仿佛从它的痛苦中找到了快意，她竟然畅快地笑起来。
纯白的火焰渐渐蔓延到了整个上界，又通过通往下界的通道，一路烧到了下界。
到最后，整个混元界的妖邪都被离火点燃。
妖邪被离火焚烧殆尽的时候，整个混元界迎来了黎明。
黑暗被光明踏碎，希望在重燃。
无妄海上空，耀目的光芒闪了一瞬，随后，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
千霜被妖主死亡时的自爆波及，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住自己，直直地坠向海面。
耀目的爆炸云团在她视线的上方，倒映在她漆黑的眸中，成了最后一缕光亮。
千霜不甘心似的，往上伸出了手，指尖微曲，好像想抓住什么。
妖主消散后，被它吞噬的魂魄得到解脱，但大多数只剩下了几缕残魂，它们化为一道道银光，流星般飞向世界的各个角落。
其中，有几缕银光朝千霜飞来，温柔而不舍地缠绕在千霜朝上伸出的手上，流连不去。
千霜满足地闭上眼，任凭自己坠入了翻涌不息的无妄海中。
商衍疾速飞来，急急地穿过陆地上燃烧的纯白色离火，一头扎进了无妄海中。
他变出鱼尾，寻着千霜的气息而去。
茫茫海水当中，商衍最终还是找到了千霜，他打横抱着她，迅速冒出了海面。
千霜这时还有意识，偏头咳了两声，呛出了几口海水。
“你这个骗子!”海浪声巨大，商衍气到极致，几乎是将这句话吼出来的。
千霜说不出话来，伸手摸着他的侧脸，惨白着脸，极轻地笑了一下。
商衍又怒又心疼，抱着她游向海岸，被重重海浪一推，搁浅在沙滩上。
商衍抱着浑身伤痕的千霜站起来，这时也舍不得凶她了，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没事了，霜霜，我带你回家。”
千霜却扯了扯他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
商衍注意到她燃烧着赤红色火焰的手指，没一会儿，那火焰便蔓延到千霜的全身。
是……凤凰火!
商衍抱着她跪坐在沙滩上，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心如死灰。
【她让你把她放下。】霸业号说。
商衍抱千霜在怀里，低声道：“既然不太可能成功，便让我陪她一起死。”
霸业号道：【不一定。】
怀里的千霜逐渐失去了温度和呼吸，商衍愣愣地看着紧闭着眼的千霜，问：“什么意思？”
霸业号道：【凡事都有因果报应，她镇压了妖邪这么多年，必有福泽加身，应当能成功浴火重生。】
【你把她放下，不然会对涅槃产生影响。】
商衍最终还是放下了千霜。
她虽然是个大骗子，但这次她这么认真地跟他保证能回来……他就再相信她一次。
商衍依照霸业号的指示站远了一些，转瞬间，千霜整个身体都被赤红色的火焰吞噬。
商衍心下一跳，下意识想上前，却见那火焰中突然冲出一只翎羽美丽的赤红色大鸟。
商衍：“……”
霸业号倒是很冷静：【千霜完全传承了朱雀的血脉，理论上说……是可以化为朱雀的。】
朱雀羽翼上燃烧着绚烂的火焰，它盘旋而上，发出响彻云霄的啼鸣，不一会儿，它悬停在半空，展开双翼，四方火焰仿佛都受到了它的指引，化为一道道火流，注入到高空中的朱雀身上。
远远的，商衍都能感受到那股炙热的温度。
可奇怪的是，朱雀的身影在火光下越缩越小，温度也随之而降。
最终，朱雀化作了一道火流星，坠入了海中。
“……”商衍别无他法，只能再次下海去捞。
捞上来一颗脑袋大小的红蛋。
商衍：“……”
他整条鱼都懵了。
霸业号依旧很冷静：【她涅槃成功了。】
商衍抱着蛋，六神无主：“接下来怎么办？”
霸业号给了一个绝对不会错的答案：【孵蛋。】
商衍浮在海面上，抱着蛋，开始怀疑鱼生。
他这条人鱼，第一次孵蛋，孵出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自己的女朋友？
“……”商衍不知道怎么孵朱雀蛋，只能回到千家求助。
千家主从商衍那里得知这是颗朱雀蛋，蛋里面是他们老祖，惊得差点厥过去，好不容易缓过来，捂着胸口说要去千家藏书阁查一查。
商衍就把朱雀蛋放在膝上，抱着等千家主回来。
朱雀蛋很热，抱着像暖手宝，商衍把手放在上面捂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脑海里紧绷的弦莫名放松了一些。
他摸了摸红色的坚硬蛋壳，不由想到，这么小的蛋，怎么孵出千霜？
难道孵出来的时候，她会是个婴孩……
那就要多等几年了，她还可能会失忆，不过没关系，只要她活着，他就等得起。
商衍抱着他的朱雀蛋看向窗外。
天际处，天光破晓，未来可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已经结束了，番外多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