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阮二被停掉了集团内部的所有职务。

阮成杰急迫地等待着下一步进展,但是再也没有下文了。

不需要去集团工作,阮二反而玩得更快活了,两口子带着儿女就直奔瑞士滑雪去了。临走前一天的晚餐桌上,他甚至还问阮成杰想不想去,因为阮成锋要带上他。

“他不去。”

说话的是阮鸿升,老爷子冷冷地坐在首位,看都没看这个儿子。

阮二摸了摸鼻子没说话了,他能觉出老大死后老爷子就一直看他不顺眼,一开始对自己疾言厉色的,仿佛一夜之间要给他安排成山的工作。没过多久忽然又解除了全部职务,莫非是觉悟了自己没有赚钱的本事只会花?

阮大出车祸之前跟他的那次争吵,他已经完全忘了,对于这个生来含着金汤匙的天之骄子,那笔钱虽然数额不小,不过也就是他无数次在赌桌上推出去的一次比较大的筹码而已。兄长的意外死亡导致了一团混乱,没人提这茬,他自然也就抛到了脑后。

阮二耸了耸肩膀,带着老婆孩子玩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母亲为了能够保下他,和阮鸿升几乎拼了命。

那段录音,阮鸿升翻来覆去听了几十遍,字字诛心。

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叫阮二来问话,却被老妻拦住了,阮夫人说。

“你动他,我就死。”

阮鸿升勃然大怒,一巴掌抽到年逾六旬的阮夫人脸上。

“他敢杀了他大哥!!!”

“警方结案都说只是意外!我不相信我的儿子会买凶杀人!”

“只有他有动机。”

阮鸿升痛苦不堪。

阮夫人泪流满面:“动机是不会杀人的,行动才会!没有任何实际证据证明是他做的!我生的儿子,他没有这么恶毒。”

阮鸿升的眼圈渐渐红了。

他最终只是放弃了栽培阮二的念头。于公来说,阮二不是这块料。于私,他已经失去了一个,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阮鸿升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那段录音的后半截被阮成杰洗掉了。

在阮大坚辞拒绝之后,阮二语气软下去,苦苦地求了很久,最后,阮二承诺痛改前非,再也不赌了。第二天的汇报也由他自己去跟阮鸿升坦白,只求阮大帮忙多说说好话,在他被打的时候帮忙拉着老爷子一把。

阮大同意了,兄弟二人商定好第二天一起去见阮鸿升。

但是阮大永远地缺席了。

阮成杰在骤失双亲的极度悲痛后,夜夜不能安眠。他只有十岁,父母是唯一的荫蔽,尽管这把伞有点小,也没有给过他足够的安全感。但一朝失去,他连这点依仗都没有了。

他手里仅有的,就是那段无意中录下的对话。他没有证据证明父母是被谋杀的,但是他必须为自己争取更多。

于是他仔细听了很多遍,最后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内容节点,抹去了后面的部分。

阮二没有被直接打倒,他有点遗憾。不过大体局面在向着他希望的方向走,阮鸿升开始将他带在了身边出席一些非正式场合,并且为他专门安排了课程教授一些远不是十岁孩子所该理解的东西。

阮成杰苦苦地学着。

当阮成锋打来越洋电话向他描述自己见闻的时候,他淡然笑着,说:“好羡慕。”

是啊,好羡慕。你生来就有视若草芥的那些东西,我却要竭尽全力去谋取。

没有伞的人,只能靠自己努力奔跑。

阮成杰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觉得脸上有些异样,抬手摸了下,满手湿润。

他用了二十年,才走到华瑞总裁这个位置上,在那次多年后的会面时,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俯视阮成锋。那人却轻轻松松,击溃他的所有。

阮成杰想笑,他慢悠悠地坐了起来,身上穿着这半年来已经穿惯了的空心睡袍,在一片黑暗里,从阮成锋身边赤着脚走了出去。

这屋子他已经很熟悉,摸着黑闭着眼睛都能畅行无阻,他梦游似地转了一圈,毫无目的地乱走着,最后借着月光走进了餐厅。

他还是瘦,就这么站在那里看外头的月光,往日挺拔的身形套在那件宽大袍子里头,无端显得支离。阮成锋隔着几十步看他的背影,忽然生出些不详的预感。

“啪”的一声,端粥小哥把灯打开了。

骤然大亮的灯光让阮成锋眯了下眼睛,再次找回视线时,他看到阮成杰手里拿着那把菜刀,面上带着种奇异的狂热,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

阮成杰笑着,轻声慢语。

“你怎么不砍我脚趾头了?”

“就算是不砍我也逃不掉了,是不?”

“你不怕我杀你。我打不过你。”

“真心讨厌你啊……这一辈子我都讨厌你。”

阮成杰慢悠悠地走到了距离这个讨厌鬼只有几步的地方,他甚至能看到阮成锋的瞳孔在微微放大。

他笑了笑,忽然一反手抹向了自己的颈动脉。

在颈上皮肤割裂的那一刻,阮成杰想。

“这第四次逃跑应该能成功了吧。”

“还真是有点痛。”

阮成杰终于醒在了另一张床上。

不是真丝和羽绒的质感,空气里有消毒水的气味。他脚趾头微微一动,听到有人提他的名字。

“……一开始他说要来家里整理遗物,我以为最多一两周时间。结果零零碎碎地拾掇了半年。”

“李泽是不相信阮成杰死了,所以找个由头频繁出入,他想找线索。”这是阮成锋的声音。

“本来有点烦他隔三差五的来报到,不过后来看看,他是真的很惦记这位。由他去了。”

“那么找到什么了么?”阮成锋轻笑一声。

“找到了个有趣的东西,被我截下了。”原来是阮云庭,声音里有笑意。

片刻之后,阮成锋啧了一声。

“简直是天生一对。”

“脸掉了。”

“不要了。”

阮成杰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话说你到底来干嘛的?华瑞不够忙的?”阮成锋起了个别的话头。

“来看看你——”阮云庭拖长了末尾那字,“们。”

“托福,凭你哥的本事,活得都还行。”阮成锋一派惫懒。

阮云庭忽然冷笑了一声。

“教他看出你舍不得他死,往后这行不行,可未必是你说了算了。”

阮成锋又是一声轻笑,接着就响起了手机的震动声,阮成杰听到有人起身,震动和踩过地毯的悉索声一起远了出去,最后被门隔开了。

他缓慢地消化着当下的局面和信息量,脖子那里隐隐约约地传来钝痛,他纹丝不动地没去管,他没死,这很好。就如阮云庭所说,阮成锋舍不得自己死。阮成锋还以他为蓝本找过几个小情人,甚至不避嫌到人尽皆知。再加上一次次做`爱时阮成锋那要吃了他的眼神……这事开始有趣了。

他静默地推演着双方各自亮出的底牌,以及自己手头的筹码。直至一道温暖的呼吸突然吹了下他的耳朵。

“别装睡了。”

阮成杰浑身一抖,耳尖处骤然像被微弱电流打了一下。他猝然睁开了眼睛,在极近距离处看到了阮成锋的脸。

阮成杰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人的眉梢眼角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像是第一次见,陌生得不行。

倒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厌恶。

他冷笑了一声,以极慢的速度地坐了起来,一边手背上戳了个留置针,有什么液体正一滴一滴地注入他的静脉。

阮成杰随手就把针给拔了,动作有点粗暴,针眼里洇出一块血斑。他有点嫌恶地看了一眼,扭头想去找点什么来擦掉,床头柜上什么都没有,唯独病床上雪白的床单被罩,他沉着脸犹豫,旁边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手帕。

他头也没抬,接过去按在了伤口上,十几秒后把止了血也吸干净了血渍的手帕随手一扔。

阮成锋站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他的动作,递过手帕以后走去正对床尾的窗户那,打开了一线缝隙通风。再转过身,就看到阮成杰正像个大爷一样靠坐在床头,冷冷盯着他。

阮成杰眯了眯眼睛,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喜欢我。”

这是个陈述句,不是疑问,也不是反问。

阮成锋挑了下眉,算是默认了。

阮成杰冷笑,说了第二句。

“恶心。”

阮成锋直接走了过来。

阮成杰呼吸顿了一下,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视野里这变态的脸越来越大,眼前一黑,唇被堵住了。

他有半边脖子被严严实实地包扎着,那个该死的项圈甚至还卡在那,这导致他的脑袋下面很可笑地鼓出个硕大的包。想避也避不开,强行挣扎的话,脖子上那处割裂伤也许会恶化。他目前已经不打算再多受什么皮肉之苦了。他阮成杰从来都非常懂得爱惜自己,只要他想活,就没有人能让他死。

更何况,他手里现在握着的筹码竟如此有趣。

他分心想事儿的时候,阮成锋的手已经摸进了他的病号服。

阮成杰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用鼻音表示出自己的拒绝,腿根强行合拢,又被阮成锋的膝盖直接顶开。他忽然反应过来阮成锋很喜欢他的拒绝,过往N次的经验提醒他,他越是反抗这人会越兴奋。就在这纠结的半分钟里头,他下`身一紧,命根子落入了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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