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日秋光

【温馨提示】这是关于穆康的七年补充番外,不必要、不好看、不虐狗,很无聊,请谨慎食用。

本章BGM:理查德·施特劳斯-死与净化(RichardStrauss-TodundVerklär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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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只是秋的表象。

哪怕绿正在退场,街道上铺了一地凋谢的黄,这个季节骨子里总有种天高地远的透亮气度,似乎既不惧怕即将到来的冬的萧条,也不留恋渐行渐远的夏的明媚。

陆明庆自觉自己没这种气度。

他也并不认为这类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的气度有什么值得鼓励和夸奖的。

下午四点,一家装潢主打精致插花、菜单主打创意甜点的不知名咖啡店,室内无烟区坐满了可爱的女孩子,半开放的吸烟区共四个卡座,只有一桌坐了人,是店里唯二的男性客人。

陆明庆就着穆康的火把烟点着:“这儿也太难找了。”

穆康答非所问:“花好看。”

陆明庆:“……”

穆康:“甜点也挺好吃。”

陆明庆心道这是什么娘里吧唧的鬼德行,吸了口烟说:“装修搞得怎么样了?”

穆康右手夹烟,左手翻开菜单:“快搞完了。”

陆明庆:“房贷压力大吗?”

穆康:“大。”

陆明庆直截了当地说:“正好,给你介绍个大活儿。”

穆康把目光从菜单移向了陆明庆:“您说。”

陆明庆说了个大牌男歌手的名字:“帮这位做张专辑。”

“流行?”穆康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重新看起了菜单,“我不会做流行歌曲。”

“放屁。”陆明庆犀利地说,“刚毕业那会儿我还能信。都下场多久了,还不会做?”

穆康没接话。

他合上菜单,朝一直在两米开外徘徊的服务生招了招手:“两杯美式。”

服务生火速至桌边站定:“还要别的吗?”

穆康:“不用了。”

“好的,请稍等。”服务生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陆明庆:“……不是说甜点挺好吗?”

“不吃了。”穆康淡淡地说,“容易反胃。”

陆明庆:“……”

穆康沉默地抽了几口烟。尼古丁入肺,暂且撵走了心头挥之不去的烦闷。他捏住烟嘴,开口道:“上个月做过一首,那个谁接的……”

“王俊峰。”陆明庆沉声道。

“哦,王俊峰。”穆康毫不走心地说,“谢谢陆老牵线。”

陆明庆瞪着穆康:“他门路很多,你对人家客气点。”

穆康随意地点了个头,继续说道:“那首歌做得不太顺利。”

陆明庆:“怎么不顺利?”

穆康:“歌手不会换气。”

陆明庆:“……啊?”

穆康一脸“真他妈想不通”的表情:“每次换气的点都不一样。”

陆明庆朝烟灰缸里掸了一轮烟灰,靠在椅背上想了想,问道:“是出道歌手吗?”

穆康:“是。”

陆明庆一针见血地说:“你把旋律写太长了,歌手跟不上,对吧?”

穆康不太情愿地承认道:“啊,我后来发现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陆明庆说,“可以事先把气口规定好。”

“怎么规定?”穆康一愣,“每个人都不一样啊?”

陆明庆淡定地说:“和歌手沟通嘛。”

穆康震惊道:“我就写首歌,还得负责给他标气口?”

“对。”陆明庆肯定地说,“就是得标。”

穆康:“……”

陆明庆:“你以为谁都是小小?”

穆康烦躁地“啧”了一声。

服务生端上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两人一同把烟摁熄,相对无言地喝了一阵咖啡,陆明庆问道:“小小回了吗?”

“没有。”穆康说,“三个月的巡演,才走了一个多月。”

陆明庆叮嘱道:“等她回来,问问她平常怎么教学生的。”

穆康:“嗯。”

“那位之所以来找我要人,就是想做张不一样的。”陆明庆少见地摆出了“导师”姿态,“机会难得,合作的录音师也很顶尖,你可以跟人家好好学学。”

穆康随口道:“学什么?”

“学怎么做流行歌曲。”陆明庆嘲道,“刚刚不是说不会吗?”

穆康:“……”

陆明庆:“到底会不会?”

穆康闷声说:“……会一点儿。”

陆明庆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位水平很好,经验丰富,不挑歌,也不用你标气口。”

穆康没出声。

“这种活儿不费劲,来钱快。”陆明庆祭出了大杀招,“这次如果做好了,以后市场打开了,房贷就不会有压力了。”

情理都被陆明庆说透了,穆康再拒绝就有点不识抬举了。他长出一口气,低声说:“行,谢谢陆老。”

离开阴盛阳衰的咖啡店时正值日落时分,师徒二人站在主路边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抽了支告别烟。陆明庆语重心长地说:“你别嫌我啰唆。我就快退休了,罩不了你多久了。”

“您是圈内权威。”穆康说,“退休即返聘。”

“反正我会死在你在前面。”陆明庆夹着烟指了指穆康,“罩不了你一辈子,房贷最后还是得靠你自己还。”

穆康笑了:“让陆老费心了。”

陆明庆冷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他抽完最后一口烟,正四处张望着找垃圾桶,穆康忽然说:“陆老。”

陆明庆斜眼看向穆康:“嗯?”

穆康靠在树干上,没看陆明庆,只盯着指尖快烧完的香烟,轻轻地说:“我很久没用过那三个主题了。”

陆明庆一怔,表情沉了下来。

“念书时可以任性,现在不行。”他正色道,“没人写曲只用三个主题,个人特色太鲜明的作品卖不出去。”

“这个我早就不坚持了。”穆康抬起眼,认真地对陆明庆说,“我只是想问问,您觉得……我以后还有机会用那三个主题吗?”

陆明庆沉默片刻,拍了拍穆康的肩,说:“好好干。”

陆明庆选择了避而不答,尽管他完全可以用一句“总会有机会”的场面话来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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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庆从不同穆康说场面话。他疼爱这个才华横溢的徒弟,也喜欢两人之间亦师亦友的相处方式,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铆足了劲儿罩着这个大麻烦。

若说五十而知天命,即将退休的陆明庆已通读“天命”多年。他心里的答案笃定而残忍,残忍到他不忍心对面前的年轻人说出口。

以后还有机会吗?

没有机会了。

穆大才子三大主题,将成为穆康年少轻狂时的惊鸿一瞥,在某个命定时刻,毫无征兆地与他漫长而平凡的人生决然作别。

和陆明庆道别之后,穆康打车去了川渝人家。李重远回国参加管啸的婚礼顺便休假,“勋伯格赛高”难得聚齐,是近两个月来最让穆康舒心的事儿了。

到包厢时另外四位都到齐了,桌上五粮液已开,五个酒杯一字排开。李重远坐在主位,头发一看就很久没理了,长至脸颊,整个人看起来又颓又丧。

穆康:“我操,这是什么颓废艺术家造型?”

李重远无奈地说:“非得每个人进来都表达一次看法吗?”

好友重聚,自是兴致高昂。几人先是一边小酌吃菜、一边给管啸的婚礼开脑洞,待正事商议好后,便开启了私人聚会常见的酒精脑吐槽模式。

管啸吐槽管大小姐通告繁忙,连亲哥的婚礼都要缺席;李重远吐槽瑞士东西太难吃,一年多下来瘦了五六斤;邱黎明吐槽乐团破事儿一堆,今天录电视剧明天上晚会,音乐季的正经曲目都没时间排;陆西峰吐槽撩妹太费劲,追了几个月的妹子又另觅新欢了;穆康……

穆康没吐槽。他就负责专心喝酒抽烟,偶尔插两句话表示自己神志还清醒。

直到管啸给大伙儿倒完最后一轮五粮液,饭局接近尾声,话题又绕回了李重远的奇葩发型上。

“不是我不想理,是没找到价钱合理的理发师。”李重远干了口酒,抱怨道,“剪得好的太贵,不贵的剪不好。”

邱黎明:“你的同事都去哪儿剪?”

“本地男性好像都习惯了自己给自己理发。”李重远无语地说,“我在努力学,但暂时没勇气尝试。”

陆西峰:“你这造型怎么撩妹?”

李重远平静地说:“所以没妹,还是单身狗。”

管啸摇着头说:“太难看了,贵也得剪啊。”

李重远:“贵到超乎你想象,下不去手。”

邱黎明看了一眼一直喝酒不说话的穆康:“有傻逼穆的墙贵吗?”

“我操,对。”陆西峰一拍大腿,“我听到价格时都惊了,可以他妈买辆C级车了。”

“还包机票和食宿。”李重远似笑非笑地看着穆康道,“Stanley说这是他第一次接中国的活儿。”

“一分钱一分货。”管啸感叹道,“画得真好,几乎就是等比例放大。”

邱黎明赞同道:“笔触也很逼真。”

穆康笑了笑,朝李重远举起酒杯:“多谢怼爷介绍。”

“别客气。”李重远承了酒,“我也是问了我们的乐团总监。”

“说起来,我还没看过你们团的演出。”邱黎明感兴趣地说。

“这两年都在市内演,还得磨合。”李重远说,“以后会有机会来中国演出的。”

“其实咱们现在就可以去瑞士看啊。”陆西峰说,“怎么样傻逼穆?正好可以……”

邱黎明狠狠踢了陆西峰一脚。

“再说。”穆康脸上没什么表情,“最近没钱。”

“用不了多少钱吧?”陆西峰约莫有些上头,不顾邱黎明警告的眼神,兴致勃勃地说,“就机票钱,我们可以住怼爷那儿。”

李重远一口回绝:“别做梦,我那儿住不下。”

穆康漠然道:“手头活儿做不完,没空。”

陆西峰愣愣地问:“到底是没钱还是没空?”

穆康不耐烦地说:“既没钱也没空。”

管啸同邱黎明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李重远盯着穆康看了一会儿,移开了目光。

穆康把杯里剩下的酒一口干了,看了看表说:“走了,去看看浴缸。”

邱黎明:“那个你跑了一个礼拜才找到的浴缸?”

“嗯,下午来信息说到货了。”穆康站了起来,“明天再联系。”

他穿上外套,随意朝包厢里的几人挥了挥手,推开包厢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邱黎明和管啸借着酒劲儿重重叹了口气。李重远咬着牙对陆西峰说:“你是不是智障?”

陆西峰:“……啊?”

邱黎明:“你让傻逼穆去瑞士干嘛?”

陆西峰:“找……林指?”

管啸冷不丁问:“那要不要带小小?”

陆西峰:“……”

他结结巴巴地说:“小小不是要……巡演吗……”

“掩耳盗铃。”李重远说,“不带管小小,傻逼穆就是单身了吗?”

陆西峰:“……”

李重远懒得再理这个智障,直接问邱黎明:“他提过吗?”

“据我所知是……没有。”邱黎明说。

“我也没听他提过。”管啸说。

“所以我才想让他过去和林指讲清楚啊。”陆西峰不死心地说。

“怎么讲?当面问林指‘你为什么走?’”李重远反问道,“林指该怎么回答?”

邱黎明:“就算林指说了,傻逼穆能给出回应吗?”

陆西峰拧眉思考了几秒,丧气地说:“应该……不能。”

管啸总结道:“所以还是别给林指添堵了。”

“你们说得都有道理。”陆西峰说,“可我老忘不了那晚,林指哭得巨惨……”

“哪儿有巨惨。”邱黎明理智指出,“就哭了那么一会儿。”

陆西峰坚持道:“反正情绪到位了。”

这个说法绝对不算偏颇。

几人面面相觑半晌,邱黎明摩挲着酒杯,有些遗憾地说:“那会儿傻逼穆没钱去找人。”

“有钱也找不到人。”李重远说,“林指如果不是去年签了我们团,根本说不准会在哪儿排练。”

陆西峰又一次没跟上节奏:“……什么意思?”

管啸解释道:“就是说……‘讲清楚’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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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再提,就跟翻旧账的小姑娘似的。”李重远沉重地说,“除了让局面更尴尬,没任何好处。”

穆康到家时已经晚上十点了。他洗完澡,赤裸上身在落地窗前抽烟,一根烟还没抽完,先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看来势必要准备一份暖身饮料了。

穆康杵在酒柜前犹豫了几秒,在伏特加和威士忌中选择了前者,直接倒了半杯。

而后他站到了总谱墙前,就着依稀的秋日月光,抽烟、喝酒、读音乐。

穆大才子特有的主题与和声在脑中被酒意浸染,渐渐幻化成一个熟悉的背影。指挥家背脊笔直,腿长逆天,指挥棒下线条绵延,密密缠住穆康怔忡跳动的心。

可惜那道身影,很快就在越来越模糊的思绪中消失了。

秋的透亮不过是光造就的伪装。

寒冷的秋风露出狰狞的真实样貌,卷起落叶满地,仿佛在昭告天下,忧郁并非秋的表象。

忧郁是秋的命运。

穆康喝完最后一口酒,靠着墙,慢慢坐到了地板上。

地暖刚开一天,温度没能立刻上来;脑中的音乐暂停,乐声止于第89小节;月亮隐身树后,落地窗失去了最后一抹月光。

醉意蒙眬的此时此刻,寒冷、寂静与昏黑侵袭空旷房间的各个角落,夺走五感所及的一切真实。

唯一的依靠,是身后那堵墙。

穆康闭上眼,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轻轻地说:“阿衍……”

喝空的酒杯脱手而出,“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再见……”

酒杯无助地滚向未知他方,同这句细不可闻的呓语一起,缓缓地被冷寂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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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与净化:DeathandTransfiguration,德文TodundVerklärung,Op.24,交响诗(Tonepoem),德国作曲家理查德·施特劳斯(RichardStrauss)写于18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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