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报复(二)

顾天凤去向黄舒莹的母亲,表示愿意倾尽所有赔偿,希望能够取得对方的谅解。由于黄母坚称女儿此前从未吸毒,黄舒莹身边也都是娱乐圈里的热咖,哪个肯出面作证跟毒品扯上关系。所以黄舒莹是否是个常吸毒者若不被证明,就算白婧能撇清是自己摁着对方脖子把针扎了进去,唆使未吸毒者吸毒并致人死亡,主观恶性那就一下大了。

何况又是同公司的两位女星,明里和,暗里斗,抢资源,抢男人,白婧一直被黄舒莹压了一头,杀人动机一找一个准。

偏偏黄家也不差钱,光支付给傅云宪的律师费就是天文数字,黄母拒绝签下谅解书。

“我知道我女儿一直在吸毒,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家再死一个,我就考虑接受和解。”顾天凤跪在地上向其道歉,黄母一口唾沫啐在她的脸上,冷笑道,“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他肯为他妹妹死吗?”

傅云宪插手这个案子以后,网上风声就开始倒向一边了。

待见过黄母回去之后,顾天凤病情急遽恶化,但她拒绝接受任何治疗,说,养不教怪娘亲,如果要偿命,应该她先来。她让儿子给她注册了一个微博号,以白婧母亲的身份向网友道歉,几分钟内被骂了一万多条,什么难听的都有。

待白默再去找原先那位挺有名的律师,对方已经改口了,不再是先前胸有成竹的模样,他皱着眉头说,事情难办了。

他表示律师圈里都知道这案子定故意杀人不合理,但面对的是傅云宪,多不合理的判决在他手里都挺合理,再说由于吸毒人员犯罪率高,对社会的危害性大,刑事犯罪量刑一般从重,只怕白婧此趟凶多吉少,最少也得无期了。

没有律师愿意接这么尖陡凶险、赢面不大的官司,所以最后他没接。

白默后来找了不少律师,个个顾虑重重,都没接。

原本治疗情况相当乐观的顾天凤在新闻发布会后就一病不起了,待见了黄母之后更是雪上加霜,她坚持拒绝服药与治疗,前前后后不到两礼拜,就去世了。

许苏是从白爸爸那里得知顾天凤去世的消息,白爸爸确实糊涂了,前交代后忘记,不知女儿已经入狱了,还对许苏说,你赶紧戴着小婧回来瞧瞧,你们妈妈躺在西宝兴路不起来,正有人给她化妆呢……

顾天凤刚进医院时许苏偷偷去看过她,但白默拦在病房门口不让进,

大礼那天,也不知怎么就走露了风声,娱记无孔不入,殡仪馆前前后后被堵得水泄不通,白默手捧顾天凤的遗像刚出现,他们就一拥而上。

“白默,看守所里的白婧知道这事了吗,她悔恨吗?”

“悔恨个屁!你给我让开!”一把搡开堵在他身前的一个女记者,白默有点不耐烦地四下张望,“保镖呢?怎么还没来?”

一个男记者见缝插针地挤上来,继续问:“一命还一命,现在这个情况,黄舒莹的母亲愿意跟你们和解了吗?”

白默还没说话,另一个记者已经把录音笔抵在了他的脸上:“对方的代理律师可是傅云宪,你们这儿找了哪位律师,对故意杀人罪的认定有异议吗——”

白默本不就是好脾气的人,彻底被聒噪的记者们激怒了,他一手护住顾天凤的遗像,一手一把抢过那只录音笔。

“我妹是错了,错在不该吸毒,错在不该事发之后还弃尸隐瞒,可这怎么能是故意杀人呢,这怎么就故意杀人了呢?你们难道没有三五小聚,邀朋友喝过酒?如果你朋友酒精中毒猝死,就因为你没来得及打急救电话,你就是故意杀人了?”

白默越说越激动,直接把那录音笔摔在离他最近的那个记者的脸上,又点着余人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狗东西,你们天天跟踪、天天偷拍,黄舒莹什么德行你们他妈不清楚吗?怎么就被你们写成了从不沾染毒品的白莲花了,所有的脏水都往我妹头上泼,好像不把她枪毙了你们就不罢休……”

白默不太懂法律,他不知道不作为间接故意也是故意杀人,也不知道傅云宪的所言所行也都在法条允许的范围内。

但他从很多律师那里知道,这案子若不是傅云宪插手,绝判不了这么重。

记者不满白默动粗,也还了手,一片混乱之中,顾天凤的遗像掉在了地上,玻璃框咔就碎了。一张顾天凤年轻时的照片静静躺在地上,她笑得安详静好,美得像幅磨旧了的油画。

白默一个逾于一米八的大男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没有妈了……你们把我妈逼死了……”

白默请的保镖终于来了,个个面相凶悍,不似善茬。这些年他一直到处结交到处混,还是很有些门道的。二十几个黑衣黑裤的大男人,直接动用武力,把记者赶得一个不剩。

驱赶殴打记者,估摸着明天网上又是一场舆论风暴,白默也管不了了,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送自己妈走。

人群散尽之后,白默终于看见许苏。

英气的面颊上还挂着泪,白默红着眼,冷着脸,冲他动了动嘴唇,该是说了什么,但许苏没有听清。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

每每苏安娜发疯要打要杀亲儿子的时候,顾天凤就会把他带回家里。

按说许苏和白默都是青春期的男孩子,和同样白婧同住一屋不合适,但架不住地方太小,只能拉一道帘子把卧室隔为两间,白婧住里间,他跟白默住外头。有时功课做得实在累了,许苏就偷偷掀开帘子看穿着粉色睡衣的白婧,看她雪白的颈子与乌黑的长发,早熟的白婧可能知道有人偷窥自己,故意摸腿撩头发,偶或回头瞪他一眼,亦娇亦嗔的模样逗得许苏如心坎拂过一片鸭羽,直痒痒。结果被白默发现,就被他用被子蒙住脑袋一通揍。

再晚些时候,顾天凤总会来给三个孩子送宵夜。

白默先看许苏的碗,再看自己的碗,然后不满意地抱怨:“妈,为什么许苏的碗里有核桃啊,我怎么没有啊,谁是你亲儿子啊……”说罢去就抢许苏的碗。

顾天凤就毫不客气地打儿子手板,呵斥他:“你要读书有小苏那么好,妈也给你核桃补脑子。”

那浓郁的奶味儿与果仁香气,溢满一屋子。

短暂的对视之后,白默擦了擦眼泪,转身进门前指了指许苏,交代保镖说,不准让他进来。

许苏就只能一直在礼堂外等着,等得视线模糊,四肢酸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木门够厚实,隔音效果很好,他既听不清悼词,也听不清哀乐。

礼堂里突然响起一阵哭声。顾天凤的遗体要被推去火化了,这是她的至爱亲朋在向她做最后的告别。

哭声唤醒了一直木然不动的许苏,他像听见集结号的士兵一样,猛打一个激灵,低头就往门里冲。他冲着那扇紧闭的厚实的木门喊:“白默,求求你,让我看一眼……”

保镖们受了交代,左右各涌上来几个人,一下就把他擒住了。

“白默,让我进去!让我看看阿姨……阿姨!”一忽儿喊“白默”,一忽儿喊“阿姨”,许苏这辈子没有那么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过,几个比他高大不少的保镖都拿不住他了,很快又涌来更多的人。他一向是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的个性,这点可能随了苏安娜,有时候人不能活得太明白,那太苦了。

但许苏这会儿只清楚一件事,这一眼他看不到顾天凤,从今往后就再看不到了。

被捆住了胳膊,他就用肩膀顶,用脑袋撞,像头倔强的犀牛,门内哭声渐弱,快听不见了,也意味着他最后见一眼顾天凤的机会即将失去。

那微弱的哭声牵系着许苏,像一根牵系着风筝的风筝线。线那端的风筝已经飞得老高,在灰白天空间摇摇欲坠。许苏陷入最深沉的恐慌之中,就怕某一瞬间,风筝线断了,一咕噜冷风吹过来,那风筝就消失在天外了。

“阿姨……阿姨!”

挣扎的力气太大又不得要领,手指头都被那几个黑衣黑裤的男人给掰脱了臼,但许苏全无知觉。

屋内的哭声终于彻底听不见了,许苏绝望地跪在地上,用尽最后力气大喊一声——

“妈!”

顾天凤化作一捧轻灰时,许苏看见了傅云宪。

可能是从黄母那边得到消息过来看看,也可能只是恰巧路过?

顾天凤这样淳朴的老百姓,一辈子没违过法,一听“故意杀人”,天都塌了,只当白婧明天就会被枪毙。所以她死前托律师与黄母的律师沟通,再次诚恳地向对方道歉,也恳请对方能按她们约定好的,她还她女儿一条命,她也能给白婧一个坐牢之后改过自新的机会。

傅云宪向许苏走过去,微微蹙着眉,眼睛宛似深潭,一双薄唇抿出刚硬的线条。

明明没哭,偏偏看不清,许苏不停地抬袖子抹眼睛,费了好大劲才看清傅云宪。可他发现,傅云宪虽然正在向他走近,可却莫名地越行越远,待到人在眼前时,他们已经远隔万里了。

傅云宪表情很奇特,说不上来是心疼抑或怜悯,他抬手摸了摸许苏的脸,但许苏跟触电似的往后躲。躲开了还直发抖,瑟瑟如风里的野草。

他说,叔叔,我一直没敢跟你说,我做梦都想带你见见她……

“我想把她介绍给你,告诉你,这才是我的亲妈,她一点儿也不贪婪,她好得就像冬天里的太阳……”许苏仰起脸,冲傅云宪粲然一笑,可刚笑了半截,眼泪就骨碌滚了下来。

“我也想把你介绍给她,告诉她,这是我打定主意要相伴一生的人,这是我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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