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乔遇很难去形容自己在听到神这些话后的心情。
她一路走来, 尽管有过阻碍和痛苦，但总觉得走到今日是理所当然，如今听到这番话后才如梦初醒：啊, 原来这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她此刻有种巨大的不真实感, 她和林倾原来是很难相爱的吗。
是只有在这个世界里才发生过的事。
“奇怪的表情。”
神歪着头看了她半晌, 挥挥手把落个不停的彩纸消去。
“是觉得很难相信吗？”
“……也不是。”
乔遇垂下眼帘, 摇了摇头。
“我只是……心情有点复杂。”
她说着敛起眉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说我在被带到这个世界之后没有怨恨过你是骗人的, 我不止一次想过为什么是我要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也想过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给你一拳。”
“但是后来我喜欢上了林倾，我就又开始庆幸，想着如果不是被选中续写的话我就永远见不到她。”
“然后现在，你和我说我的世界里其实也有林倾的存在，不止我的世界——很多世界里我们两个都是并存的，甚至认识, 只是都没办法走到一起。”
“能和她在一起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 我对此很满足，也很自豪。”
“……我只是想不清楚, 我该……斥责你，还是该感谢你。”
乔遇的声音里是真诚的困惑, 直率地向神倾吐出来, 看到她若有所思地挑起眉, 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对我来说, 哪边都无所谓。”
神开口说道，是全然发自内心的满不在乎。
“乔遇，我们在做这种强行让无辜的人跳跃世界线的事的时候，都是有我们在做很过分的事的自觉的。”
不复刚才的温和欣赏, 她的语气渐渐淡漠下去，乔遇略有不适应地看到那张属于自己的脸上显出了冷漠的神情，眼中是复杂却坚定的神情。
“我们没办法让世界线融合，所以只好挑选一些人——也就是所谓的宿主，送到目的世界去。”
“我们有一些挑选宿主的标准，这件事我不能对你说，但我们在挑选的时候，谁都知道这样对被选中的宿主来说根本就是强加上去的无妄之灾。”
神眸光微闪，周身冷硬的像是一块磐石。
“我不想对你说这是我们探询未知所必要的代价——但是乔遇，这在我们那里是公认的事实。”
“所以你恨我也好，这是很正常的感情，我会照单全收。”
“我并不讨厌你，不如说还有点欣赏你，但是这就如同……”
“神爱世人，但神一定更爱自己。”
“……”
沉默着听神说完，乔遇觉得自己本该对这种像是对待实验生物一样的态度而愤怒，但她此刻却不知为何很冷静。
“神……”
半晌过后，乔遇才开口，喃喃地念着这个字，忽然蹙紧了眉头。
“……你真的是神吗？”
“这不重要，乔遇。”
第一次，乔遇的问话被神强硬地回避了，对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比你更有力量的存在，除了不能让时间倒流之外，我可以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控制你们的世界。”
“还有，关于刚才的话题，你被带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和我们之前的不太一样……这件事你应该也知道了，从弥衣那里。”
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神重新露出自嘲的微笑，叹道。
“我有个同事——是真的有个同事不是在说我自己，他在工作上出了失误，误把没有被选中的弥衣送到了其他世界。”
“这个失误说大也不大，虽然我这么说可能会引起你的不适，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能看到的世界线那么多，只是一个人的消失是不会造成太多困扰的。你原来的那个世界也一样，少了你的话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反正本来它也不是我们重点的观测对象。”
说着相当冷酷的话，神——她这时真的很像个无情的神——抿紧了唇，乔遇知道在这方面的价值观上她们有着决定性的不同，于是并不打算在这上面多费口舌，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但是比较棘手的是，我们有一位上级……刚好在追弥衣当时正在连载中的那本小说。”
“……你们的文化生活听起来相当匮乏……”
乔遇忍不住插嘴道，毕竟居然沦落到要去追其他世界的小说，怎么想不都应该是看自己世界里的更方便快捷吗。
神听了稍愣了愣，随即慢慢皱起了脸，露出一种痛定思痛的表情，嘟嘟囔囔地说着没办法这就是科技先进之后的副作用，已经没什么人选择去写小说了。
“——总而言之，就是弥衣的消失会带来相当大的麻烦，最直接的就是那位上级会没有文看。”
“而弥衣也跟你说了，让她在末日世界这种活下去都很费劲的地方写文真的很强人所难，我们也没黑心到那种份上……”
乔遇看到神欲言又止地向她看来，了然地接道：“所以就找到了我？”
“是的。”神拍了拍手，叹道，“虽然当时我还没有插手这件事，但听我同事说起来也觉得真是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巧合，在并行的世界线里竟然一下子找到了同样成为作家的乔遇，这可真是太方便了，又能顺理成章地和男女主相处，又能好好地写小说瞒过那个上级。”
“……有点高兴不起来。”
根本就是被临时抓了壮丁，乔遇长长地叹了口气，神不失同情地把零食堆往她面前推了推。
“别在意，因为你的文章现在改写成了截然不同的发展，这件拆东墙补西墙的事已经暴露啦，那个同事已经被扔到流放世界去闭门思过了，有没有开心一点？”
“……”
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说“难怪现在是你在和我说话而不是你的那个同事”还是“原来你那边世界的惩罚措施也是流放吗”，乔遇张口结舌，看到神露出了略带歉意的微笑。
“关于流放……虽然现在说这些有点迟，但我们的本意其实不是把你们逼疯在那。”
“任务失败的宿主会被放到那个地方，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的阶段性目标没有达成，宿主失去了继续留在原世界的凭依，得找个地方先安置一下。另一方面……就如我刚才所说，流放那里是我们世界的人在做错事之后也会去的地方。”
“所以我们一开始没有经过过多的思考，就决定把失败的宿主都放在那里，直到我们把他们能回到原世界需要走的流程都做好。”
“那里是一片非常特殊的区域，像是所有世界线的交点一样，只有在那里能实现毫无科学原理可言的各个世界的交集，就如同你和弥衣的会面。”
“只是……我们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个地方的时间流速，对于每个世界的人来说是不太一样的。”
神沉重地皱起眉，深深地望着乔遇。
“对于我们来说，时间的长度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对于大部分世界里的人来说——比如你，我们觉得轻描淡写的时间对你们来讲可能是很漫长的。”
“所以我们造成了不少没办法挽回的恶果，你可能也见到了，那些失去神志的原宿主。”
回想起那些没有自我意识的残影，乔遇喉头一紧，心中涌上的是震惊和后怕。
“……或许我该说声抱歉，因为任务失败的宿主并不常见，所以我们并没有很重视这件事，只以为是他们在任务失败后打击过大，”
“直到你成为第一个从流放之地回到原世界的人。”
神一直沉重的声音稍稍扬起，对乔遇轻缓地眨了眨眼。
“这真的是破天荒头一次，在我们那里也引起了轰动，大家都急着去找你能全身而退的原因，于是发现了这个时间的问题。”
“虽然现在才开始做对那些无法挽回的宿主来说已经晚了，但是我还是想姑且告诉你一声——在你之后，所有任务失败的宿主都不会再被轻率地扔到那个地方去了，我向你保证他们都能普通地回到原世界。”
“还有……”神顿了顿，难得的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我觉得你那时可能很难去算时间，尽管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但作为我很敬佩你的一个地方，我想说……”
“换算成你们的时间的话，你在那里坚持了2053天。”
“对你这样的人类来说可谓是个创举，我对你怀有敬意，并为你感到自豪。”
说实话，乔遇对这个数字没有什么实感，对神的话中那沉甸甸的分量也感到不知所措。
“好像……还挺长的。”
她只能愣愣地给出这样的回应，像是站在云端上望着自己那片灰蒙蒙的记忆，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它拥有着这样的长度。
“……什么啊，我和林倾都还没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呢。”
忽然回过神来，乔遇恨恨地嘟囔着皱起了眉，神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不禁失笑。
“怎么了？是想她了吗？”
被神打趣了，乔遇一梗，随即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还秀起来了，真不是人。”
这次轮到神忿忿地对她指指点点，有着同样外貌的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放心吧，聊完之后很快就放你回去。”
“以防万一我先问一句……你这里跟我那边的世界时间流速上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吧？”
“没有没有，不骗你。”
神表情认真地举起双手，信誓旦旦地说着，乔遇这才稍稍放下心。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谈谈怎么解决你的问题了。”
神说着正色起来，一抬手在半空中召出乔遇十分熟悉的那个光屏，点开文章的界面。
“满意度68，ooc度12——这个是你在写空缺的那两年的时候涨上去的吧？总的来说，算是相当不错的数值。”
“是的，但是只要留着这个评价标准，林倾就会觉得我还是有会被流放的风险。”
回想起恋人的痛苦，乔遇不忍地垂下眼帘，握紧了拳。
“可以理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
神点了点头，滑动着光屏状似随意地开口道。
“顺便一提，我也在追你这篇文哦。”
“？！”
看起来神的世界文化生活真的很匮乏！
乔遇瞳孔地震，看到神粲然一笑。
“所以，出于私心的话，我还是很希望你能继续写下去的——就像写自传那样！”
“别说这么强人所难的话啊！”
面对着神讨好的目光，乔遇磨着后槽牙怒道，但她在知道面前是自己的读者后就有种很莫名的复杂心绪，于是放缓了声音，循循善诱道。
“你刚才也听到我说的了，林倾她会担心——”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之前不是也说了，我会帮你解决这方面的问题嘛。”
神表情十分认真，干脆利落地抛出她的解决方案，指了指满意度的那个圆球。
“你们主要担心的就是这个对吧？”
“……是，ooc度那边的话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老实地回应着，不明白她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乔遇狐疑地看着神，对方兴高采烈地一拍手。
“那总之只要让它不掉到0就好了嘛！”
“也就是说……？”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系统应该说过，每个读者对满意度的影响占比不同？”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这个记忆有点遥远了，乔遇皱着眉把它从脑中的角落里翻出来，听到神献宝似的提高了声音。
“作为这个写作系统和满意度的创建者，我的选择占比是最大的！”
“也就是说，只要我选了这个满意——”
她说着利索地操作着登录了一个账号，点开最新章拉到最后，用力在满意的按钮上点了下去。
“——这么一来，不管别人怎么选，只要我选的是满意，你的满意度就永远不会掉到1以下！”
*
直到要离开的时候，乔遇心里还是有点懵。
“……好简洁的解决方法。”
“有用就够了。”
依然顶着她的脸，神严肃地点着头，朝她竖起大拇指。
“回去之后要记得偶尔写文哦？我会一直等着更新的。”
“不要催更！”
乔遇一个激灵下意识喊道，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没有后顾之忧的话……我有时间会写的。”
“那就好！”
神立刻高兴起来，满意地拍着乔遇的肩膀，看到她皱起了脸后哈哈一笑放下手，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问道。
“你会不会觉得有点不满？”
“对你吗？会啊。”
“不……不是指我……”
被过于直率迅速的回答噎了一下，神吃瘪地梗了梗，重新正色道。
“是指你和林倾。”
“你和林倾明明那么相配，但是却被困在两个世界。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件事的话，你们一生都见不到彼此。”
“而对于身处在同一个世界的乔遇和林倾来说，她们却都不是彼此中意的类型。”
“没有遇见她的你反而会成为她会爱的人，这听起来简直像是世界的玩笑。”
“和这种概率微小的奇迹比起来……你会不会觉得还是每个世界都会在一起的命中注定听起来更美好？”
神的声音微妙地低了下去，乔遇安静地看了她半晌，没有说多余的话，干脆地说道。
“怎样都好。”
“我只要能和林倾在一起，就足够美好了。”
这大概是乔遇第一次看到神这样哑然的表情——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这样傻乎乎的脸，当即就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让神晃过神来，半含无奈地轻声笑了。
“也是，你就是这样的人。”
神的话里像是有种深意，乔遇皱起了眉，但没等她开口询问，就感到神在她肩上重重推了一下。
她失去重心，向后倒去，没有如预期一样很快倒在地上，而是长时间的坠落。
乔遇看到上方的神俯身向她挥了挥手，然后是眼前一黑。
“……遇、乔遇！”
先听到的是声音，然后是相接触的体温。
最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清秀容颜，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了。
就算是同一张脸，和方才神伪装时比起来还是有着天差地别。只是一眼，就撞进乔遇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笑了出来，在林倾惊喜交加的目光里直起身，轻柔地将恋人拥进怀里。
“奇迹也好。”
乔遇轻声说着，像是抱住一件珍宝一样拥紧她。
“我好爱你。”
*
“啊，回来了。”
听到了熟悉的女声，在奇怪装置里的人缓缓睁开眼，她费了点力气取下身上的设备，最后取下头盔，从茧状的装置里走出来。
“怎么样？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
从她口中吐出带着笑意的清亮声音，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转向另一个人的方向。
“不愧是能在流放之后坚持那么久的人，她已经发现我的身份了也说不定。”
“是吗？”女声稍微有点意外，半开玩笑地问道，“她和你很像吗？”
“……怎么说呢，至少长相还是很像的。”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也是。”
女人轻声笑了，抬起眼，露出和方才最后变化成的乔遇一致无二的脸，温和地注视着那个人。
“我还见到了那边的林倾——真漂亮啊，还很年轻。”
“……”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故作生气地开口道。
“怎么，乔遇，你是想说我现在年纪大了吗？”
“怎么会，我可不会这么说。只是没想到能看到你那个样子，有点感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