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铜山毛榉之谜

“对那些为艺术而爱好艺术的人来说,”歇洛克·福尔摩斯将《每日电讯报》的广告专页扔在一边说,“他们常常从最不重要和最平常的现象中得到最大的乐趣。我高兴地看到,华生,我已经观察到在你认真地记录时,时常在那些案例中添枝加叶,你没有把重点放在侦破重大案件和轰动一时的审判上,而是放在那些很可能是微不足道的描述上。然而这种案件有发挥推论和逻辑综合才能的余地,我把它们列入我的研究范围。”

“但是,”我笑着说,“我的记录中不能说完全没有采用耸人听闻的手法。”

“可能是你的失误。”他说着用火钳夹起通红的炉渣,点燃他那管长长的樱桃木烟斗。当他在争论问题而不是思考时,就用这个烟斗替换那个陶制烟斗。“也许你错在想把你的每项记录都写得生动且丰富多彩,而不是将你的任务局限在因果关系的记叙上,这其实是事物唯一值得注意的特点。”

“在这个问题上,看来对你还是公正的。”我有点冷淡地说,因为我不止一次地观察到我的朋友的古怪性格中有自私的因素,这点我很反感。

“不,这不是自私自利或自狂自大,”他没有针对我的话而针对我的思想说,“若是我要求完全公正地评价我的能耐,那是因为它不是属于我个人的东西。犯罪是常有的事,而逻辑推理并不容易。因此你该认真记下的是逻辑推理,而不是犯罪。但是你把本该是讲授的课程降低为一个个的故事。”

这是一个寒冷的初春的上午,我俩在贝克街的老房子里,吃过早饭后靠着熊熊的火炉聊天。雾气浓厚,弥漫在成排的暗褐色的房子之间;街对面的窗户在这深黄色的团团浓雾中,变得阴暗,变成一片模糊不清的东西。我们的餐具没有拿走,亮着的煤气灯,照到雪白的桌布上、锃亮的瓷器和金属器皿上。整个上午,歇洛克·福尔摩斯没怎么说话,低头翻看报纸的广告栏,他没找到什么,就把不满发泄到我文笔上的缺点上来了。

“同时,”他稍微停顿了一阵,一边抽着他那长长的烟斗,一边盯着炉火,接着说,“很难有谁能指责你文笔上的危言耸听,因为在你所感兴趣的案件中有许多根本就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犯罪案。我替波希米亚国王处理的那件小事,玛·萨瑟兰小姐的遭遇,歪嘴男人的难解问题以及单身贵族的不幸都不涉及法律。你尽力避免危言耸听时,说不定又会落入了烦琐的俗套。”

“结果可能是这样,”我回答说,“只是我的方式有点别致而又有趣。”

“不,我的好友,对不善于观察的人来说,根本不可能从一个人的牙齿看出这个人是个纺织工;或从一个人的右手大拇指就看出他是个排字工,他们毫不关心分析和推理的差别呢!不过就是你写得太烦琐我也不会埋怨你,因为作大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人们,或是罪犯都没有从前的那种冒险和创新的精神了。我的职业,更是退化到一家代理处的地位,不过替人寻找丢掉的铅笔,替寄宿学校的女孩出主意罢了。总之,我的事业已无可挽回地一落千丈。今天早晨我收到一张便条,我想,这正标志着我的事业的最低点。你念念吧!”他将揉成一团的一个便条扔给我。这是昨天晚上从蒙哥塔格寄来的,内容这样写道:

尊敬的福尔摩斯先生:

有人给我找了一个当家庭教师的工作,可我急于要告诉您,我是否应该从事这项工作。若方便,我将在明天下午四点半来访。

您忠实的维奥莱特·亨特

“你和这年轻的小姐认识吗?”我问。

“不认识。”

“现在已经四点半了。”

“对,我敢肯定是她在拉门铃。”

“这件事也许比你想象的要有趣。你还记得蓝宝石事件开头的研究好像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趣,后来却成了严肃的调查。这件事也很有可能是那样。”

“唔,但愿是这样吧。我们的疑问很快就会有答案,要是我没弄错的话,来请教的人来了。”

正说着,门被推开了,一个年轻女士走了进来。她衣着朴实整齐,一副活泼、聪明伶俐的样子,脸上的雀斑就像鸟蛋上的斑纹。她动作敏捷,很像个一切都挺主动的妇女。

“您一定会原谅我来打扰您吧?”当我的同伴起身迎接她的时候,她说,“我碰到一件十分奇怪的事。由于我没有父母和别的亲人,所以我想也许您会好心告诉我怎么做。”

“请坐,亨特小姐。我将会高兴地尽力为你服务。”

我看得出来,福尔摩斯对新委托人的举止谈吐有良好的印象。他以那种探询的眼光打量了她一番,垂着眼皮,指尖顶着指尖,听她陈述事情的经过。

“我在斯宾塞·芒罗上校的家里干了五年的家庭教师,”她说,“两个月之前,上校奉命到美洲的新斯科舍的哈利法克斯工作,孩子们也跟着去了,我就没工作了。我登了待聘启示,也去应聘过,但都没成功。最后我积蓄的一点儿存款快用完了,我已毫无办法,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

“伦敦西区有个出名的家庭女教师介绍所,叫‘维斯塔维介绍所’。每星期我都去瞧瞧有没有适合我的工作。这家介绍所创办人的名字是维斯塔维,具体事务由斯托珀小姐管理。她坐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求职的妇女在接待室等候,然后逐个进屋;她翻看着登记簿,看看是否有适合求职者的工作。

“我上个礼拜去的时候,他们把我像平时一样领进了小办公室。我发现斯托珀小姐并不是一个人在里面,她的旁边坐着一个长得异常粗壮的男人。他挂着笑容的脸上,又大又厚的下巴一层叠一层地挂到他的喉部;他鼻梁上戴着一副眼镜,目光热烈地看着走进房间的每一个女人。我刚一进去,他坐在椅子上弹了一下抬起身,很快转身面向斯托珀小姐。

“‘就她了,’他说,‘我看她很合适。真是好极了!’他看上去很热情,搓着两手,表现出最最亲切的样子。他的样子看上去挺和气,挺可爱。

“‘小姐,您想找份工作吗?’他问。

“‘是的,先生。’

“‘当家庭女教师?’

“‘是的,先生。’

“‘工钱怎么支付呢?’

“‘我以前在斯宾塞·芒罗上校家当家庭教师,每月支付 4 磅。’

“‘哎哟,真苛刻呀,’他一边嚷着,一边在空中挥舞着那双肥胖的手,就像是那些情绪激动的人一样,‘怎么会只支付这一点儿钱给一位迷人的、有学问的女士呢?’

“‘先生,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学问。’我说,‘只是会一点儿法文,懂一点儿音乐、德文和绘画……’

“‘啧啧,这并没有什么,主要的是您具备女人该有的气质和举止。一句话,若是说你没有我说的气质,那就不适于教育孩子,孩子们或许会在某一天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中扮演很重要的角色呢!若是您具备那种气质,怎么会有人委屈自己接受三位数以下的工资呢!小姐,您要是到我家,你在我这里的薪水,从 100 镑开始。’

“福尔摩斯先生,要知道这待遇对我这样穷困的人来说是好得难以相信的。这位先生可能看出我当时怀疑的表情,他便掏出钱包,拿给我一张钞票。

“‘我的喜好是给小姐们先付一半薪水,’他的笑容甜蜜蜜的,两只眼睛在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上只剩下两条发亮的细缝,‘好让她们支付旅费、添置点衣服什么的。’

“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可爱体贴的人。我那时还欠店主的账,预付的钱对我很有好处。然而,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的地方不大自然,我想多了解些情况后再表态。

“‘能告诉我您住在哪里吗?’我说。

“‘汉普郡,那是个可爱的山村地区,铜山毛榉,离温切斯特才五英里。真是个最可爱的乡村,我亲爱的小姐,那儿还有一座很可爱的古老住宅。’

“‘那么我的职责呢,先生?我很想了解一下我做什么工作。’

“‘一个孩子——一个刚刚六岁,可爱的小淘气。哎,您将能看见他用拖鞋打蟑螂的样子!啪啪!啪啪!他就打死了三个!’他靠在椅子上,眼睛已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我对孩子的这种做法吃了一惊,听着这位父亲爽朗的笑声,让我觉得他可能是在开玩笑。

“‘这么说,’我问道,‘我唯一的工作就是照看一个小孩子?’

“‘不,不是,不是唯一的,我亲爱的小姐,’他大声地说,‘你的工作是,我相信你机灵的脑袋会认识到的,你的任务应该是,听从我个人的吩咐,当然这些常常都是一位小姐理应遵守的。就这些事情,怎样?’

“‘我愿意成为对你们有用处的人。’

“‘就是嘛!现在谈服装,我们比较热衷时尚,赶时髦,又心地善良。若是我们让您穿件什么衣裳,您不会对这怪念头有意见吧?’

“‘不会的。’我对他说的话感到有些吃惊。

“‘让你坐到这里,坐在那里,这将不致使你不高兴吧?’

“‘啊,不会的。’

“‘或者让你到我们那里之前,让你把头发剪短呢?’

“我一点儿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头发,福尔摩斯先生,您看,长得这么密,还有着栗子般的特殊光泽,很有艺术性!我做梦都没想过轻易地失去它。

“‘恐怕那不可能。’我说。他那双小眼睛一直在盯着我,当我说这话时,我注意到一道阴影掠过他的脸。

“‘我认为这是最起码的!’他说,‘这是我妻子的癖好。您清楚,夫人们的爱好是必须考虑的。那么,你是不打算剪掉你的头发了?’

“‘是的,先生,我实在不愿意。’我坚决地回答说。

“‘啊,很好,那么这件事就算了。很可惜,您在别的方面太合适了。既然这样,斯托珀小姐,我最好再多看几位这里其他的年轻姑娘。’

“那位女经理在我俩谈话时,一直埋头整理她的文件,未说一句话;可这会儿,她瞅了我一眼,很不耐烦地看着我,那愤怒的神情可能是因为我拒绝了一笔很可观的佣金。

“‘你愿不愿意将你的名字继续留在登记簿上?’她问我。

“‘若是您愿意的话,斯托珀小姐。’

“‘唉,说真的,这登记对你没什么用处了,你连这优厚的待遇都拒绝了,’她尖刻地说,‘别指望我们能再为你找到这样的机会。再会吧,亨特小姐。’她按了一下门铃,仆人进来将我领了出去。

“嗯,福尔摩斯先生,我回到住处后,见餐柜里已没有多少食品了,桌子上又放着两三张账单,我开始自问,自己是不是干了件很糟糕的事。即便这些人有些古怪的时尚,而又希望别人依从于他们,但是毕竟准备为他们的癖好付出代价。英国有几个家庭女教师能挣到 100 英镑的年薪!再说,头发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好多人剪了头发后反而更神气了,也许我该加入她们的行列吧。第二天,我觉得自己在处理这个问题上犯了错误;第三天,我对这一点更认为自己是错的。在我几乎要克服我的傲气,重新前往介绍所询问那个位置是否依然空着的时候,我接到那位先生写来的亲笔信。我把它带来了,这就念给你听。”信的内容如下:

尊敬的亨特小姐:

承蒙斯托珀小姐的好意,将你的地址告诉了我,我写下此信,是询问您是否重新考虑过你的决定。我的妻子急切盼望你能来临。因为我对她说了您的情况后,她十分满意,急切盼望您能来。我们情愿每季度付给您 30 英镑,也就是一年 120 英镑,用来补偿我们的爱好给您带来的不便。其实这些要求并不是很苛刻,我妻子偏爱深蓝色,希望您上午在家时穿这种颜色的服装。你不用花钱购置,我女儿艾丽丝(她现在在费城)有一套这样的服装丢在家里,我觉得您穿了肯定合身;至于您坐到这儿或那儿,或按照指定的方式消遣,这些都不会使你感到有什么不便。关于您的头发,这有些令人惋惜,特别是在和你短暂的会见时我就忍不住夸赞。但是我想恐怕必须坚持这一点,希望增加的薪水也许会补偿你的损失。至于照管孩子方面的职责,是很轻松的。好,望你务必前来,我会乘马车去接您的。请告诉我乘坐的火车班次。

您忠实的

杰费罗·卢卡斯托尔

于温切斯特附近铜山毛榉

“这是我刚收到的信,我已决定接受这份工作。福尔摩斯先生,我在作出这最终决定之前,很想把这件事告诉您,听听您怎么说。”

“哎,亨特小姐,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问题不就了结了吗?”

“您不会建议我不去吧?”

“我承认若是我的亲姐妹,我不会主张她去应聘的。”

“福尔摩斯先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我没法告诉你为什么。也许你自己已经有了某种看法了吧?”

“嗯,我认为只有一种可能性,卢卡斯托尔先生看起来是个善良、脾气温和的人,可能他妻子精神不好,可他不想告诉别人,免得妻子被送进疯人院。他怕她发作,所以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很有可能是这样,这正是我感到不安的一点。他们怎么愿意花 120 英镑雇一个 40 英镑就可以雇到的人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我想先把情况告诉您,若是以后请你们帮忙,您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有你们做我的后盾,我的胆子会壮实一些。”

“哦,你尽管带着这种想法去。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小问题很有意思。这里有一些特征,显然是让人纳闷或是有些危险——”

“危险!您感觉到有什么危险吗?”

福尔摩斯严肃地摇摇他的头。“如果我们能够确定它,那就算不上危险了。”他说,“但是不论什么时候,白天或是夜晚,来个电报我就马上会去帮助你。”

“这就足够了。”她活泼地从座椅上站起来,面部的忧郁一扫而光。“我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汉普郡了。我这就给卢卡斯托尔去信,今晚就把头发剪掉,明天我就动身去温切斯特。”她对福尔摩斯说了些感谢的话,就向我俩道了晚安,急忙走了出去。

听到她敏捷、坚定的步伐走下楼梯时,我说:“她是个会照顾好自己的姑娘。”

“她正需要这样,”福尔摩斯严肃地说,“若是许多天后听不到她的消息,我就是大错特错了。”

不久,我朋友的预言得到了证实。两周过去了,我发现自己的思路经常会转向这个孤单的女孩,猜想着她是否误入了命运的歧途。超乎预料的工资、奇怪的条件和轻松的工作,这都让我无法判断这人是慈善家还是阴谋家。至于福尔摩斯,我发现他时常一坐就是半个小时,紧锁着眉头,独自出神,可是我一提到这件事时,他就把大手一挥打断我的话。“材料!材料!材料呢?”他不耐烦地嚷嚷着,“没有泥土,我怎么能做出砖块来!”可是到后来,他时常念叨着,若是他的亲姐妹绝不会让她去做这份工作。

有一天深夜,我去上床休息,而福尔摩斯准备搞一通宵化学试验——这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他总是愿意独自一个人弯着腰在曲颈瓶或者试管上搞他的实验。次日早上,我下楼吃早餐时,发现他还是保持着那种姿势。这时,有份电报送到我们手里。他打开黄色信封看了一眼,就把电报扔给了我。

“马上查一下开往布雷得肖的火车时间。”他说,然后接着去做他的实验了。

电报简短而紧急:

明天中午请到温切斯特的黑天鹅旅馆。一定要来!我已没有办法应付了。

亨特

“你会同我一块去吗?”福尔摩斯抬起头望了我一眼,问道。

“我愿意去。”

“那么就去查一下火车时刻表吧。”

“九点半有趟车,”我查到了时刻表上的布雷得肖说,“十一点半到温切斯特。”

“那太好了,我只好把丙酮的分析实验往后推迟一下,明天我们得保持最好的精神状态才行。”

第二天十一点钟,我们已经快到英国的旧都了。福尔摩斯一路上埋头看晨报,但过了汉普郡后,他扔下报纸,开始欣赏起风景来了。这是春天的一个理想的日子,蔚蓝色的天空中点缀着朵朵飘浮的云,由西往东悠悠地飘去,阳光灿烂耀眼,然而早春天气仍然清新爽朗,让人充满活力。整个乡村,远至奥尔德肖特起伏的山峦上,青翠的新绿中到处是红色和灰色的农舍小屋顶。

“真是个清新美丽的好地方呀!”来自烟雾缭绕的贝克街的我,满怀热情地赞叹着。

但是福尔摩斯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华生,你知道吗?”他说,“我和你不同的是,观察每一件事物,我总是要和自己正在调查的特殊问题联系起来。你觉得这些零零星星的房屋很美;而我看到它们时,心里唯一涌现的想法是这些房子相互隔离,在这个地方犯罪不容易察觉。”

“天哪!”我叫了起来,“谁会把这些可爱的老房子同犯罪联系起来呢?”

“但这些老房子让我怀着恐怖之感。据我以往的经验,华生,我认为伦敦最下贱肮脏的小巷里所发生的犯罪行为也不会比这美丽愉悦的乡村里发生的更可怕。”

“你说的话好吓人!”

“原因很简单。在城里,公众舆论的压力可以做出法律所不能做到的事。没有一条小巷会坏到连一个被虐待挨打的孩童的哀叫声,或一个醉鬼打人的声音都不能引起邻居们的同情和愤怒。司法部门近在咫尺,一提出控诉就可以采取行动。你再看这些零散的房子,每一座都建在自己的田地里,住在附近的多半是贫穷愚蠢无知的农民,根本不懂法律。想想看,那些凶残的暴行,暗藏的罪恶可能在这种地方年复一年地发生,没人过问。如果这位向我们求救的姑娘是在温切斯特,我不会担心什么。危险在这五英里以外的乡村。不过,庆幸的是,她个人安全并未受到威胁。”

“没有,她还能来温切斯特见我们,这说明她能抽开身。”

“一点儿不错,她还是出入自由的。”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能做解释吗?”

“就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我设想了七种不同说法。但究竟哪个是正确的,那就得根据新情况才能确定了。好啦,我瞧见天主教堂的尖顶了,一会儿,就会听到亨特小姐怎么说了。”

黑天鹅旅馆是这条大马路上有些名气的旅馆,离车站不远。在那里,我们见到了已等候在那儿的亨特小姐。她订了一个起居室,并为我们准备了午饭。

“你们来了,我真是太高兴了!”她热情地说,“非常感谢你们!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的指点会对我帮助很大。”

“请你告诉我们碰到了什么事。”

“我会讲的,我得快一些,因为我答应卢卡斯托尔先生三点之前返回。我今天早上请假出来,他并不知道我来的目的。”

“请你将发生的事情一件件说。”福尔摩斯将他那两条瘦长的腿伸到火炉前,摆出倾听的样子。

“首先,我得说我本人并未受到卢卡斯托尔夫妇的虐待,这样讲是公正的。我真的无法理解他们,对他们的行为感到很不安。”

“怎么不能理解呢?”

“我无法理解他们这样做的原因。我可以将所发生的事情从头说起。我刚来这儿时,卢卡斯托尔先生赶着他的马车把我接到了铜山毛榉。那儿的环境真是优美,和他讲的一样,但房子很一般。那是一栋方方正正的房子,刷成白色,可被潮湿的坏气候侵蚀得全都是斑斑点点,显得很脏。房子四周有院子,三面是树林,另一面是块斜坡,它通向从这房子门前大约一百码处拐弯的南安敦公路。房子前面这块地是属于这所房子的,周围所有的树林,则是萨斯顿勋爵领地的一部分。一丛铜山毛榉长在这屋子大厅门前的正对面,所以这地方以铜山毛榉命名。

“我的雇主把我接回家,同以往一样亲切。晚上,他将我介绍给了他的妻子和孩子。福尔摩斯先生,和我们在贝克街你们的住处所猜测的并不一样,卢卡斯托尔太太神经没有问题,看上去她是个恬静的、脸色有点苍白的女人。她比丈夫小多了,我估计还不到三十岁,她的丈夫少说也有四十五岁了。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得知,他们结婚七年了。他原来是个单身汉,前妻留下了一个女儿,现在在美国费城。卢卡斯托尔先生还私下里对我说,她女儿因对继母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反感,所以离开了他们。他女儿可能已二十多岁了,所以我可以设想,她和她父亲的年轻妻子在一起,处境一定不舒服。

“卢卡斯托尔太太,在我看来,无论从外表和内心都很平常,既没有给人留下好感,也没有什么坏印象,她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但她对丈夫和孩子的热爱绝对是忠诚的。她那浅灰色的眼睛不时地看这望那,满足他们任何一点儿小小的需要。卢卡斯托尔对他的老婆也很不错,就是有时粗鲁了些。总的来说,两人比较般配。可这女人好像有难以说出的心事,因为她时常会陷入沉思,满面忧郁的样子。我不止一次地看到她在哭泣,这让我很吃惊。有时我觉得可能是孩子的性格让她难受。我从未见过这么娇生惯养、脾性坏的小家伙。他的个子比同龄人小,可脑袋又大得和个子不对称。他每天不是气急发作,就是独自闷闷不乐。这孩子唯一的爱好就是欺负比他弱小的生物。他总在谋算着怎么捉老鼠、小鸟小虫,对这他显得特机灵。算了,不说这个小家伙吧,福尔摩斯先生,他和这回事没多大联系。”

“我希望知道所有细节,”我朋友说,“不管你认为有没有联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我不会错过任何一个重要环节。这个人家让我立刻感到很不舒服的是佣人的模样和行为,这两个人是夫妻俩。男的叫托勒,长得很粗野,他的头发和胡须都灰白了,整天醉熏熏的。我到那里后,有两次看到他喝得烂醉,可卢卡斯托尔先生像是从未见过。托勒的妻子身高力大,平时和卢卡斯托尔夫人一样,很少言语,但不如她和气。这对仆人真是令人讨厌。这两个星期,我幸好大部分时间是在保育室和我自己的房间里,这两间房子靠得很近,都在那屋子的一个角落里。

“我到铜山毛榉后的生活开始很平静。第三天,卢卡斯托尔夫人吃过早餐后,对着丈夫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

“‘哦,对了!’他转过脸来对我说,‘亨特小姐,我们很感谢你能谅解我们的嗜好,将头发剪短了,这并未影响你的容貌。现在我想看看你穿上蓝色服装是否合适。衣服在你房间的床上,若是你愿意穿,我们会十分感谢的。’

“放在那里等着我去穿的那件质地优良的蓝衣服,很特别,但能看出是穿过的。这衣服,我穿起来很合适,像是比量我身体做的一样。卢卡斯托尔夫妇在楼下的客厅里等着我,见到我穿着这件衣服很高兴,高兴得有点过分了。房子的整个前部都是客厅,有三扇落地长窗,很宽敞。一把椅子放在中间那扇窗户前,背对着窗外;他们让我坐在那张椅子上,然后卢卡斯托尔先生在房间的另一头来回踱步,给我讲了一个又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笑话。您想不出他有多么滑稽,我笑啊笑啊,直笑得没了力气。可卢卡斯托尔夫人显然毫无幽默感,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她把手放在膝盖上,脸上挂满焦虑的神情。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卢卡斯托尔先生突然说该开始一天的工作了,我可以换上自己的衣服,到保育室小爱德华那里去。

“过了两天,我又和上次一样表演了一番,我再一次换上衣服,坐到那个窗前,听我的东家讲那说不完的笑话,我不由得尽情大笑。后来,他递给我一本黄封皮的书,让我朗诵给他听。他怕我的影子挡住书,把我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我从某一章的当中开始念了差不多 10 分钟,忽然间正当我念到一个句子的一半时,他就叫我停下来,并去更换衣服。

“你不难想象,福尔摩斯先生,我多么难以理解这怪异表演有什么意思吧?我注意到他们总是很小心地避免让我正对窗户,所以我很想看看背后到底有什么。一开始我觉得这有点不太可能,但我很快就有了办法。我有一面小镜子刚好打碎了,我兴奋地把一小块碎片藏在我手帕里。在下一次表演中,我正在发笑的时候拿出手帕假装擦眼睛,这样我瞧到了身后的一切了。我承认我很失望,因为我什么都没能看到,至少刚开始是这样。可当我再次往我身后瞧时,我发现有个男人正站在南安敦公路对面向我这边看。他留着小胡子,倚在公路边的铁栏杆上,热情地往上看。那条公路边经常有人。我放下手帕,发现卢卡斯托尔夫人正用搜寻的目光盯着我。她没说话,可我相信她已经知道我手里有镜子,并且看见身后的一切了。她马上站了起来。

“‘杰费罗,’她说,‘路对面有个粗鲁的人正盯着亨特小姐看。’

“‘亨特小姐,那是你的朋友吧?’卢卡斯托尔先生问。

“‘不是,我在这儿谁都不认识。’

“‘天哪!太无礼了!请你转过头把他叫走。’

“‘我想,还是不理睬他的好。’

“‘不,不行,那样他会常在这里走动的。请你转回身,就这样挥手让他走开。’

“我就照他们吩咐的做了,卢卡斯托尔夫人急忙把窗帘放了下来。这是一周前的事。从那天起,我不用再坐到窗户旁,不必穿那身衣服,也没有再看到那个男人站在路边了。”

“请继续说吧,”福尔摩斯说,“你讲的真有意思。”

“你会觉得我讲的事情相互间并没有什么联系,这可能说明它们本身就没有什么关联。我刚到铜山毛榉的那天,卢卡斯托尔先生就把我领到厨房旁的小屋,走近时能听到里面有链条哐当作响的声音,还有一头大动物走动的声音。

“‘从这里看,’卢卡斯托尔先生让我从两块板之间的缝隙中往里看,‘你看它是一个漂亮的家伙吧?’

“我从板缝中往里一看,只感觉到有两只炯炯发亮的眼睛和一个模糊的影子蜷伏在阴影里。

“‘不要害怕,’我的东家看见我吃惊的样子,笑了起来,‘那是我的看门犬卡罗。我说是我的,实际上只有老托勒,我的饲养员才有办法对付它。我们每天喂它一次,不能让它吃得太饱,这样就会让它总是像芥末那样,有冲劲。托勒每天晚上把它放出来,谁要是私自闯进来碰上它的尖牙齿,那只能让上帝保佑他了。看在老天爷的分上,你晚上千万别跨过那门槛,要不就会没命的。’

“这警告并不是吓唬人的,过了两个晚上,我恰巧在两点左右醒来,从窗口朝外看,外面月光明净,房前的草坪上一片银光,和白天一样。我正站在窗前陶醉在这宁静美丽的景色中,忽然间警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铜山毛榉树下移动。当它出现在月光底下时,我清楚地看到它是什么。那是条巨大的狗,有一张黑嘴巴和硕大突出的骨骼,它像小牛犊那么大,棕黄颜色,垂着下巴。它慢慢地走过草坪,在另一边的阴影里消失了。这可怕的看守让我的心里打了个寒战,我想没有一个窃贼能把我吓成这样。

“现在,我有件很奇怪的事要告诉你们,你们清楚我在伦敦就剪了头发,并把剪下的一大把头发扎成一把,藏在我的箱子底下。有一天晚上,我把小孩子安顿上床后,就开始整理我自己的零星东西来打发时光。房间里有个带抽屉的柜子,上面的两个抽屉都开着,什么都没有,可下面的那个上锁了。我把衣物装满上面两个抽屉,还有些东西没地方放,我自然对那上锁的抽屉懊恼。我忽然以为是无意间锁上的,于是我拿出一大串钥匙去试着打开它。正好第一把钥匙就配这把锁,我就把抽屉打开了。那里面只有一样东西,你们不会想得出,它竟是我的那绺头发。

“我拿起来认真地看了一番,那头发和我的一样浓密,有着同样的色泽。我的头发怎么会被锁在抽屉里呢?我双手颤抖地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从最底下拿出我自己的那绺头发。两扎头发摆在一块对比,我敢向你们保证,两扎头发完全一样!这不是很离奇吗?我真是莫名其妙,我把头发放回原处,没跟卢卡斯托尔夫妇说起这事,因为我觉得私自打开上锁的抽屉这件事做得不对。

“福尔摩斯先生,应该说我是个天生喜欢观察身边事物的人,我脑子里马上就对整座房子有个较清楚的轮廓。有一边的厢房根本没人住。托勒一家住处的通道对面的一扇门可以通向这套厢房,但这扇门总是锁着的。可是有一天,我从楼上下来时,碰见卢卡斯托尔先生刚从那扇门里出来,手里拿着钥匙,脸上的表情让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脸平时是胖胖的、愉快的样子,可那天,他因发怒而两颊涨得通红,眉头紧皱着,激动得太阳穴两旁青筋毕露。他锁好那扇门后急急地从我身边走过,一言不发,也不看我一眼。

“这引起我的好奇心,当我带着孩子到场地散步的时候,我绕到了房子的那边,这样我可以看到房子这一面的窗户。那里一排有四扇窗户,其中三个布满尘土,第四扇窗上挂着百叶窗。这些窗户显然好久没人用过了。我在那里来回踱步,时而抬头瞧那些窗户,卢卡斯托尔先生从我身边走过,和平时一样快乐。

“‘啊!’他说,‘亲爱的姑娘,请原谅我刚才从你身边走时没同你打招呼,我刚才在处理一些事务。’

“我让他尽管放心,我并没生他的气。‘顺便问一下,’我说,‘好像上面有一整套空房间,其中一间的窗板是关着的。’

“他显得有些吃惊,而我似乎觉得他对我说的话有些胆怯。

“‘摄影是我的一种嗜好,’他说,‘我把那几间做了暗室。可是,老天爷,我们碰到一位多么细心的姑娘啊!谁会相信呢?’他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可他望着我的眼神不像在开玩笑,我看到的只有怀疑和恼怒。

“唔,福尔摩斯先生,自从我明白那套房里有些东西不让我知道,我就更加急切地想了解。虽说我好奇,倒不如说是责任感,一种是由于我想识破这个地方的内幕,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好事的感觉。有人说这是女人的直觉,也许就是女人的本能让我有那样的感觉。不管怎么说,的确有这种感觉,我一直密切地注意,看有什么机会可以进入这套禁止入内的房间。

“直到昨天,这个机会才抓到。我可以告诉你们,除了卢卡斯托尔先生之外,托勒夫妇有时也在这空房里忙着什么。我有一次看见托勒抱着一大包东西从那房间出来。最近,他酗酒很严重,昨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我上楼时,发现钥匙还插在门上,我肯定是他留在那里的。卢卡斯托尔先生和太太当时都在楼下,那孩子也和他们在一起,真是难得的好机会。我轻轻地把钥匙一转,开了那扇门,悄悄溜了进去。

“我的面前出现一条小过道,这条过道上的墙没有贴墙纸,地上也没有铺地板。过道尽头转弯的地方是一个直角,转过这个弯并排有三扇门,第一扇和第三扇门是敞开着的。每扇门里面都是一间空房,又脏又阴暗,一间有两扇窗,另一间只有一扇窗,窗户上尘土厚积,使得傍晚的光线照到那里显得很昏暗。当中一扇门关着,外面横挡着一根铁床上的粗铁杠,一头锁在墙上的一个环上,另一头是用一根粗绳绑在墙上。这扇门也上了锁,但钥匙不在那里。这扇严密封锁的门显然是和外面所看到的那扇关着的窗户在同一个房间。从它下面的微弱光线中,我仍可以看到那房间里并不很黑暗。里面无疑有天窗,可以从上面透进光线。我站在过道上,觉得有人在走动。

“这情景让我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剧烈的无名的恐惧。福尔摩斯先生,我的神经本来就绷得紧紧的,突然失去了控制。我转身就跑,好像有只手从后面要抓住我的裙子。我沿着过道跑,冲出那扇门,一下子冲到卢卡斯托尔先生的怀里。

“‘哦,’他笑着说,‘原来是你。我看到门开了,想到肯定是你。’

“‘真把我吓死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亲爱的小姐!我亲爱的小姐!’你想不出他那副样子有多么亲切体贴,‘是什么把你吓成这样,我年轻的小姐?’

“但他说话的声音像是在哄小孩子,他做过了头,我得提防着他。

“‘真够傻的,我走到那没人住的屋里去了。’我回答说,‘那房子光线昏暗,多么凄凉,太可怕了,我赶忙跑了出来。啊,那里面死气沉沉的寂静得可怕!’

“‘就这些吗?’他瞪着我问道。

“‘怎么啦,你认为还有别的吗?’我问。

“‘我把这门锁上你知道怎么回事?’

“‘我确实不知道。’

“‘不就是不让闲人进去吗?你明白了吗?’他还是用那无比亲切的模样微笑着。

“‘若是我知道的话,我肯定……’

“‘好啦,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若是你再跨过那门槛……’说到这里,他的微笑片刻之间变成了呲牙咧嘴的狞笑,一张脸像魔鬼一样瞪着我,‘我就把你扔去喂那獒犬!’

“我当时吓坏了,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我飞快地从他的身边冲进自己的房间。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在床上颤抖不已。这时我想到了您,福尔摩斯先生。没有您为我出主意的话,我就再也不能呆下去了。我害怕那所房子,害怕那男人、女人、佣人和那个孩子。若是我能带你们到那儿去就好了。当然,我本来可以从那里逃走的,可我的好奇心同我的恐惧心一样强烈。我很快就有了主意,给您发个电报。我穿上外套,戴上帽子,到半英里外的邮局发了电报。回来的时候就感觉轻松多了。我靠近门时,又是一阵惊吓,害怕那条大狗被放出来。后来我想起托勒那天又喝醉了,只有他能对付这个野兽,别人不敢把它放出来。我偷偷地溜进去,一切都平安无事。一想到又能同您见面了,我兴奋得大半夜没合眼。我今天早上请假到温切斯特来没费多少周折,可我必须在三点之前赶回去,因为卢卡斯托尔夫妇要出门,整个晚上都不在家,孩子得由我照顾。好啦,福尔摩斯先生,我把这些事都跟您说了,若是您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将很高兴,更要紧的是我该怎样去做呢?”

我和福尔摩斯像着了迷一样听完这神秘的故事。我的伙伴手插在衣袋里,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脸上表情严肃。

“托勒是不是还酒醉未醒呢?”他问。

“是的。我听见他的老婆告诉卢卡斯托尔夫人,说她丈夫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那就好。卢卡斯托尔夫妇今晚要出门去?”

“是的。”

“他家有没有一间地下室和一把结实的大锁?”

“有,那是间藏酒的地窖。”

“亨特小姐,从你处理这件事的经过来看,可以看出你是位十分机智沉稳的姑娘。你能否再去做一件事,我认为你是很出色的,才这样问你。”

“我会尽力去做的,是什么事?”

“我和我朋友今晚大约七点钟准备到铜山毛榉。那时候,卢卡斯托尔夫妇已经走了,托勒可能还烂醉如泥,剩下的只有托勒太太了,她可能报警。若是能叫她到地窖里去干些差事,然后将地窖锁起来,那就会大大有利于这件事的进行了。”

“我一定会这样做的。”

“太好了!我们把这件事彻底查查。当然,只是有一种说得通的解释,聘用你是为了代替某个人,很明显,这个人被关在那间房子里了。至于被囚禁的人是谁,这是一清二楚的,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一定是那位据说去了美国的女儿艾丽丝。毫无疑问,你被选中是因为你的身材和头发的颜色同她很相像。她的头发很有可能患什么病之后剪短了,你自然也必须剪短。你发现那把头发完全是偶然的。在路边站着的年轻男人一定是她的一个好朋友,或是她的情人。你穿上那姑娘的衣服后就更像她了,每次见到你,他从你的笑容中,又从你的姿态中,相信卢卡斯托尔小姐确实很快乐,并以为她不需要他的关心了。到了晚上,他们就把狗放出来,是为了阻止他设法同她接触。如今,这些情况都明白了。这桩案件最令人担心的是那孩子的性格。”

“和这孩子有啥联系呢?”我脱口问道。

“我亲爱的华生,作为一个医生,你要逐步认识一个孩子的脾性就必须研究其父母。反过来不也是同样的道理吗?我研究某人的品格通常从其孩子入手。这个孩子异常残酷,不管这种性格是像我所猜疑的那样,来源于他的笑眯眯的父亲还是来源于他的母亲,这对在他们掌握之中的可怜的女孩子注定是不幸的。”

“我确实相信你是对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大声说,“您让我想起许多细小的事情,我相信您的判断很正确。我们不能再耽搁了,快去营救那可怜的人吧。”

“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很狡猾的家伙。我们七点钟前办不了什么事,一到七点我们就会和你在一起,很快会将这谜团解开的。”

我们说到做到。刚到七点,我们赶到了铜山毛榉,双轮马车停在路边一家小客栈里。那一丛黑的树叶像擦亮的金属一样闪闪发光,这就足以使我们认出那幢房子,即使亨特小姐没有站在这幢房子门口也能认出。

“你安排好了吗?”福尔摩斯问道。

这时从楼下的什么地方传来强烈的撞门的声音。“是托勒太太,她在地窖里。这些钥匙是照卢卡斯托尔先生的那套配的。”

“你干得真是太棒了!”福尔摩斯禁不住地赞叹道,“请你带路,我们很快就可以结束这场罪恶了。”

我们走上楼,打开那房门的锁,沿着过道往里走,直到亨特小姐所说的那道屏障前。福尔摩斯割断绳索,把那根横拦着的粗铁杠挪开,然后用那串钥匙一把一把试着开门,但都打不开。福尔摩斯的脸色很难看。

“我敢肯定我们来的不是太晚,”他说,“亨特小姐,我想你最好不要跟我们进去。现在,华生,用你的肩膀顶住它,看看我们到底能不能进去。”

那是一扇老朽的、摇摇晃晃的门,我俩一齐用力,门立刻就倒了。我们冲进去一瞧,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简陋的小床,一张小桌和一筐衣服,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上面的天窗开着,被囚禁的人没有了踪影。

“他准是耍了花招,”福尔摩斯说,“这个坏蛋猜到亨特小姐的意图,抢先把受害人转移了。”

“往哪个方向走呢?”

“从天窗走的。我们立刻就会知道他是怎样做的。”说着,他一下爬到了房顶上,“啊,这不错,”他大声地说,“房檐这儿有架长梯子,准是这样走的。”

“那怎么会呢?”亨特小姐说,“卢卡斯托尔夫妇走的时候,那梯子并不在呀!”

“他又回来搬的。我对你说过他是个聪明而又险恶的人,若是我听到的脚步声是他的,我不会感到吃惊的。华生,我想你最好还是准备好手枪。”

话音刚落,门口就站着一个又胖又结实的男人,他手上拿着一根很粗的棍子。亨特小姐一瞧,立即尖叫起来,缩着身体靠在墙角。福尔摩斯冲上前去镇静地面对他。

“你这条恶棍!”他说,“你的女儿被你藏哪儿了?”

这胖男人往四周瞧了瞧,然后抬头朝天窗方向看了看。

“我该问你这话才对!”他尖声大叫道,“你们这拨贼!奸细!盗贼!我当场捉住你们了,你们落到了我的手里,我会有办法处理你们的!”他转过身,噔噔地跑下楼,楼梯被踩得很响。

“他去牵那条大狗去了!”亨特小姐喊道。

“我有枪呢。”我说。

“最好关上前门。”福尔摩斯喊道。我们一起冲向楼下,还没到大厅,就听见大狗的狂吠声,接着是一阵凄厉的尖叫和令人恐怖的獒犬咬人的声音。一个上了年岁,红脸蛋的男人从侧门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我的天呀!”他喊道,“有人把狗放出来了!它有两天什么东西都没吃了。快!快!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和福尔摩斯冲出房间,转过房角,托勒紧紧跟在我们身后。只见那只饿极了的野兽正张着大黑嘴,死死咬住卢卡斯托尔先生的喉咙,而卢卡斯托尔在地上打着滚,凄惨地号叫着。我跑过去朝着狗脑袋就是一枪。它脑袋开花倒在地上,锋利的牙齿仍紧咬着卢卡斯托尔那肥大的满是皱褶的脖子。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人和狗分开,然后将人抬进屋里。他血肉模糊,很吓人,但依然活着。我们把他放在沙发上,让吓醒了酒的托勒去通知卢卡斯托尔夫人,我尽可能地减轻他的痛苦。我们都围着他,这时门开了,一位瘦高个子的女人走了进来。

“托勒太太!”亨特小姐喊了起来。

“是我,小姐。卢卡斯托尔先生回来后先把我放了出来,才上楼去找你们。啊,小姐,可惜你没让我知道你的计划,若不然,你就不必耗费那么大的劲了。”

“哈!”福尔摩斯机敏地注视着她说,“看来托勒太太比别人都了解得透彻。”

“是这样,先生。我是知道,并准备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们。”

“请先坐下,让我们听听,我承认对这事有些地方不太明白。”

“我这就对你们讲清楚,”她说,“若是我能早点从地窖里出来,我早就对你们说了。这件事若是闹到法庭上去,请记住我是作为朋友和你们站在一起的。我也是艾丽丝小姐的朋友。

“从她父亲再婚以来,她的心里一直不舒服。她在家里没了地位,受到轻视,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发言权。但她在朋友家里结识福勒先生之前,情况还说的过去。据我所知,根据遗嘱上的规定,艾丽丝小姐有自己的权利,为了家庭的和睦,她从没有提过一句关于权利的话,而是把一切都托付给她父亲。她父亲和她在一块是完全可以放心的,可一旦有了丈夫,那她肯定会要求在法律范围内得到应得的东西。因此,她的父亲打算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要和女儿签署一个字据,声明不管她是否结婚,他都有权用她的钱。由于她不愿签署,他就不停地折磨她,她终于患了脑炎,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六个星期。最后她挺了过来,可人已骨瘦如柴,那头美丽的头发也被剪掉了。但那个小伙子没有变心,依然对她很痴情。”

“啊,”福尔摩斯说,“谢谢你好心地把这些情况告诉我们。这事情已很清楚了,剩下的部分,我就可以这样推理了,我想于是卢卡斯托尔先生就想了一套囚禁的办法吧?”

“是的,先生。”

“把亨特小姐从伦敦请来的目的,是不是为了摆脱福勒先生那种让他们不愉快的忠贞?”

“是这样的,先生。”

“但是福勒先生一直坚持不懈,像一名好水手那样,天天等候在这房子的周围。后来,他碰见了你,用金钱或别的方法说服了你,让你相信他的利益和你的是一致的。”

托勒太太平静地说:“福勒先生说话和气,而且很大方。”

“他设法让你的丈夫不缺酒喝,让你在主人不在家时准备好一架梯子。”

“先生,您说得一点儿不错。”

“我应该向你道谢,托勒太太,”福尔摩斯说,“你已经为我们扫清了一切疑问。现在,村里的外科医生和卢卡斯托尔夫人来了。华生,我们应当把亨特小姐送回温切斯特去,因为,我觉得在这里我们的合法地位难以保障。”

就这样,门前有铜山毛榉的那栋不吉利的房子的谜团解开了。卢卡斯托尔先生幸免一死,但精神早已崩溃,只是在他那忠心耿耿的妻子的护理下,他得以活下来。他们还是和两个老佣人在一起生活,可能他俩对卢卡斯托尔这家人的过去知道得太多了,使得他很难辞掉他们。福勒先生和卢卡斯托尔小姐出走后,在南安普敦特许了证书并结婚,现在福勒先生在毛里求斯岛的政府里任职。我的朋友福尔摩斯让我感到有点失望,因为亨特小姐不再是他未解的问题中的中心人物,他便对她没有进一步的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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