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寝宫中的心腹侍从一直将三人的纠葛看在眼里,自然有好奇地人问了龙主一句是怎么回事,玉秋离浑浑噩噩,只回了一句「我害了他」便不再多说。

众人心中早有了一番猜测,此时得到玉秋离肯定,不由更是觉得白龙主心思难测,暗叹美色误人。

白龙主为了惜真,效仿前任赤龙主,不经升龙会就点她为玉蛟。甚至不惜手足相残,当真是令人心寒。

然而看玉秋离紧张的样子,又像是并不想伤了萧泽。

不过众人都不会真把他的担忧当回事。萧泽也曾经是龙主的人选之一,若是就这么死了,别说前任白龙主可能会回来,怕是四位龙主也不答应。

此时萧泽已是生死未卜,多半是活不久了,装成紧张的样子也无妨,只是白龙主平时面无表情,现在如此哀伤,当然让人不信。

众人不由暗叹龙主的争斗当真勾心斗角,比升龙会更要血腥残酷。升龙会纵是有不服,最多也只是打一架罢了,也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如今玉秋离都上了位,还担心师兄反扑,非要弄死对方不可。

◇ ◇

却说萧泽昏迷了几个时辰便醒了,醒来时仍旧躺在白龙主的大床上。

他虽然没当上白龙主,但睡这张床的时间怕是比玉秋离还多,不明真相的人怕是以为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白龙主这张床,才会死乞白赖地躺着不动。

他眼睛睁了睁,便看到玉秋离和衣坐在他身旁,靠在床头,眼底有淡淡的青灰,像是精神的极度疲倦和内心的压力让他濒临崩溃。

此时身上那种虚软无力已全然退去,想必是玉秋离没再操纵白龙珠控制他了,胸前的伤口处虽然被层层包裹,仍然疼得入骨。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玉秋离想必没那么防备他逃走了,他又知道了口令,要离开自然容易得多。

只是若要离开,玉秋离必定会追上来,到时又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萧泽重新闭上眼睛,想着刚才看到玉秋离疲倦的表情,一种奇怪的痛感传来,让他心口隐隐作痛。

玉秋离年少冲动,对他多半也是得不到才更想要,这样当断不断地纠缠在一起,等到热情消退,恐怕连兄弟都做不成。

他原是打算和玉秋离作一辈子兄弟的。

他看着玉秋离长大,就知道以师弟专注较真的性子,被他恋上的人一定会极为倒楣。但他没想到倒楣的会是自己,玉秋离的一番深情厚爱,他根本无以为报,留在他身边更是两个人都受伤害。

这么互相折磨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相濡以沫,倒不如相忘于江湖。虽然对玉秋离不太公平,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萧泽想着,于是慢慢捂住胸口,呻吟了一声。

「师兄,你怎么了?」玉秋离果然大惊,靠近了他。

他呼了一声痛,目光更加迷离,玉秋离俯身探视他,像是想看出他有何不适。

几乎是同时,萧泽运气于臂,飞快地点了玉秋离的昏穴。

看到玉秋离的目光变得惊讶悲伤,最后不甘地昏迷过去,萧泽不由有些歉疚,却是连续不停地点了玉秋离其余各处穴道。

为了不让他控制自己,昏睡穴是必须要点的。这次偷袭成功自然要归功于玉秋离过于关心他,就连倒在床上的方向也都小心地没有压到他。

萧泽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抱着玉秋离的身躯,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自己竟然抱着一个同性那么久,而这个男人还对他有非分之想。

将他放回到床上,萧泽起身下床。

龙主的寝宫中什么药物都会配备一些,就连忘情丹也不例外,若是遇到桀骜难驯,宁死也要离开的的弟子,自然也不会强求,让他服了忘情丹让他们离开。

萧泽找到写着忘情丹印记的瓶子,倒出了一颗。

想必不会有人想到,有一天忘情丹会被一位龙主服下,可是又有谁会想到,他身为龙主候选人之一,也有吃下五色龙珠的一天?

万幸他是龙族血脉,将毒性抵消了大半,只剩下由玉秋离专属血引的那部分无法消除。

若非如此,白龙珠的毒性还不知会厉害成什么样子,或许只有三五不时地和他云雨,才能不致命。

若是再由玉秋离折腾下去,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忍得住不杀他。

萧泽捏开了玉秋离的嘴,将忘情丹喂了下去。

一粒忘情丹入口,便能将前事都忘却了,连带玉秋离认识的人也都忘记。他再睁开眼睛后,就不再记得自己。

从此以后,他们便将成为陌生人。

萧泽摸了摸玉秋离的面颊,心里竟是说不出的不舍。

想必是因为不舍于离开相处多年的人,住了多年的地方吧。

他安慰了自己一番,又看了玉秋离好一会儿,临走前还帮他盖了被子。

伤口被细致妥帖地处理过,似乎已结了痂,只要没有大动就不会裂开,等到了中原,或许连疤都脱落了。

想起来除了上药换衣,玉秋离连下厨之事都时常为之,相貌也无可挑剔,若是女子,该是此生无憾。

不过他毕竟不是女子,自己不可能忍受委身于人,更何况还是一个男人。以后两人形同陌路,自然也不必再提。

为了隐藏行迹,他换了蟒部弟子的衣裳,还蒙了面。蟒部弟子时常出入龙宫岛,口令又正确无误,自然没人敢为难他,甚至看他举止不俗,衣饰华贵,还以为他是高阶弟子,恭恭敬敬地送他到渡口,连夜行船,扬帆出海。

上到船上时,萧泽才松了一口气,感到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终于放了下来。

他站在船头,想起他们初识的景象,自那时起,几乎玉秋离的一喜一怒都是因他而起。

从未想过会对一个人那么残忍,或许正因为深信他爱着自己,才会对他为所欲为。

即使救过玉秋离两次,他也仍然不得不承认,他亏欠玉秋离良多。

玉秋离失了记忆,便相当于另一个人了。那么那个用着所有心思爱着他的人,其实也已算是被他亲手所杀了罢?

◇ ◇

他醒来时头部剧痛无比,他隐隐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坐在床沿了许久,只觉得脑海中乱蓬蓬的有无数影子,依稀亲切,但又渐渐变得稀薄。

惶恐地发现自己越想,就越是记不清了。依稀像是失去了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东西。

有什么会比自己更重要?只要活着就成了。

他冷冷地想着,却觉得偌大的房间尽是白色,白得刺目。

「来人!」他叫了一声,立时便有侍从模样的弟子恭恭敬敬地进来行礼:「龙主有何吩咐?」

龙主?他是龙主么?却又不知是哪一江哪一海的龙?

他冷笑,凄厉尖锐的笑声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龙主,你怎么了?」侍卫又惊又怕,纷纷跪了下来。

他指着床上地上的血:「为何这附近带着血迹?」

嘴角自然而然地噙着一抹冷笑,却让侍从更为胆颤心惊,忽然感到白龙主比起以前更高不可攀,冷漠疏离。

「启禀龙主,萧泽萧公子和您为了玉蛟争斗,好像他受了伤,龙主将他带回来后,便让我等不得近前……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属下也不知。」

「你战战兢兢的,在想什么?」

「这个……」那侍从嗫嚅着不敢回答。

「说!」

「萧泽公子如今不见踪影,想必是龙主用岛规处置了他。」

「什么岛规?」他皱起了眉头。

那侍从冷汗涔涔而下,绞尽脑汁地想了片刻,答道:「萧泽公子虽是龙主的师兄,但如今龙主即位,他却胆敢和龙主相争,自然是犯了不敬之罪,当除以极刑,就是沉海也不以为过……」

眼睛觑到床上斑驳血迹,想来是白龙主已将他师兄分尸沉海,大概是担心在四位龙主面前没了说辞,所以才找了自己为他作证。

那侍从不由暗叹自己命苦,但能在寝宫伺候的人都有几分八面玲珑的才干,当即说道:「那萧泽厚颜无耻,又相貌丑陋,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多次轻薄玉蛟大人,玉蛟大人是龙主亲自提的位分,尊贵已极,等到下个月四位龙主点头过后,便能正式位列十二紫蛟,那萧泽算甚么东西,给玉蛟提鞋也不配……」

白龙主听着侍从滔滔不绝,心中却有些不耐,打断了他:「行了,这些事别说了。」

「是,是。」那侍从应了一声,又试探地道,「玉蛟大人问了,不知龙主甚么时候才拿名册去其余四岛,请四位龙主同意呢?」

「这件事先按下吧,我头疼。」白龙主懒懒地道,「你先下去。」

「龙主要用膳么?」

「都说了头疼,你没听到么?」

「是,是,属下让晚膳晚些传上来。」

「让人把这里清理干净。」

「是,是!」那侍从恭恭敬敬地退下,不知这位龙主此时仍然一头雾水。

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自然是不能去见熟人的,等到形势明朗一些再说罢。

他下意识地对那所谓的玉蛟没有好感,最好别见她。

至于「萧泽」这个名字,提起时便令他心口发痛,像是撕开了一个大洞一般,多半此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若真是被自己所杀,也只能算他倒楣,不提也罢了。

他在这坐了这么久,仍然没有人来寻他,多半他是没有半个亲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松了一口气,与人虚应最是麻烦,最好不必和人相处。

如今的他什么都记不得了,在这个地方就像一个外人。或许他本来就是外人,只是机缘巧合,借尸还魂在这具躯体上。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又何必在意?只管小心谨慎一些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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