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幻境破碎的刹那,一直坐在外面的林琅突然毫无征兆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周晓芸的目光微微动了动,尽职尽责地关心道:“主上,您怎么了?”

林琅抹干净了唇边的鲜血,遗憾道:“又跑了。”

他其实一直不是很理解沈秋庭的坚持,明明把那些人都杀掉就好了,偏偏每一次沈秋庭意识清醒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自毁。

用自己的命换一些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的命,这种赔本的买卖反正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周晓芸听不太懂他的意思,便站在一旁没作声。

林琅也不是真的想要她听懂,轻轻笑了一声:“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过不了多久,还是会相见的。”

他站起身来,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像是没事人一样招呼周晓芸道:“行了,该走了。”

这次的幻境破掉之后,终于不是那座长廊了。

长廊消失之后,终于显示出了白塔内部本来的面貌。

白塔外面看着不算大,进来之后才发现另有乾坤,里面是一圈石头砌成的回廊,回廊两旁摆满了石龛,石龛中放着一些陈旧的雕像。

沈秋庭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方才的幻境中抽离了情绪。

为了防止林琅做什么手脚,他将自己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回过神来,才终于有空关注周围的环境。

他一边跟白观尘一起检查塔内有没有什么危险,一边戳了戳白观尘,问道:“你方才是怎么找到我的?”

白观尘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锦囊,回答道:“你把这件东西落到我这里了。”

这锦囊瞧着眼熟得很,沈秋庭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这是燕尽欢临去前给他留下的锦囊。

那天消息来得突然,所有人受到的冲击都太大,他一时竟忘了这件东西的存在。

这是燕尽欢给他卜的最后一卦,说里面有他这一劫的破解方法。

白观尘解释道:“里面是进入白塔幻境中的方法。”

他在短短的时间内跑遍了小半个秘境也没有找到沈秋庭的影子,几乎都要绝望了。

幸好他最后看了这个锦囊。

他没有说这其间的过程,只是单单这一句话,沈秋庭就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才能来到自己身边。

他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能将目光落到了白观尘手上的锦囊上。

燕尽欢怕是早就算到这只锦囊会到白观尘手里了。

哪怕是能窥天机的天机道体,哪怕燕尽欢是千年来天机楼最有天赋的楼主,他知道的东西也太过超出这个世界的范围。

不过斯人已去,再说这些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沈秋庭“嗯”了一声,将锦囊接了过来,妥帖收好了。

往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这位故友的转世,留着当个念想也好。

他这两辈子都算得上一句命途多舛,也多亏了他们家小白和这些故友的帮衬,才能平平稳稳活到今天。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问白观尘道:“有什么发现吗?”

他实力不够可能看不出来,但白观尘说不定能看出一些他看不出的危险。

谁知道白观尘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危险。”

在这种情境下,没有危险才是最大的危险。

两个人对视一眼,纷纷加强了戒备。

只是这座白塔内部好像真的没有危险一样,两个人顺着回廊走了一圈,也没有遭遇到什么袭击。

直到两个人重新回到原地的时候,周围的环境才发生了变化。

右边原本的石龛不知道什么时候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扇精致的石门。

石门上刻画着一幅精美的升仙图,旁边两阙从云层之上拔地而起,护卫着正中间的天门,散发着隐隐约约的金光。

上面的仙灵之气太过明显,几乎不可能是魔界的东西,更像是上古某个大能的府邸。

但这白塔是林琅引他们进来的,里面想也知道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

沈秋庭打量了门一会儿,皱了皱眉,道:“进去看看?”

白观尘拦了他一下:“我先进。”

沈秋庭心中一暖,主动往后退了一步,给白观尘让开了路。

门没有关,轻轻一推就开了。

门内的布置像是一座空旷的厅堂,在厅堂的正中间,摆着一座黑漆漆的棺材。

沈秋庭绕着厅堂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终于把目光落到了那具棺材上。

棺材是最普通的木质,看起来并不结实,上面的黑漆也刷得很粗糙,不少地方没有照顾到,大咧咧地露出了里面半朽的木头。

棺材上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花纹,凑近了看才能看出大致是两星花的形状,一团一团杂乱无章地缠绕在一起,像是孩童粗劣的刻画。

沈秋庭不打算上手,想了想,拔出了迟明,扔到了棺材盖上。

灵剑和本就不够结实的棺材相撞,棺材盖立刻就被砸出了一道细细的裂缝。

迟明茫茫然在棺材盖上躺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它那个不靠谱的主人究竟想要它干些什么。

它思想激烈斗争了一会儿,终于破罐子破摔,开始卖力地撬起棺材盖来。

一直佩在白观尘身上安静得像是一把死剑的饮雪终于忍不住,主动跳出来跟迟明一起去砍棺材了。

沈秋庭摸了摸被饮雪出鞘的时候“不小心”削掉的一小段衣摆,摸了摸鼻子:“好端端一把剑,脾气这么大做什么?”

白观尘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于无奈道:“你在饮雪面前欺负迟明,它不找你拼命已经是看在交情的份上了。”

沈秋庭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只能叹了口气:“行吧,下次等饮雪不在的时候再欺负。”

两把灵剑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就把棺材盖撬开了。

两个人耐心等了一会儿,见棺材里确实没有什么危险,才走了过去。

棺材盖已经被完全掀开丢到了一边,里面藏着的东西也完完整整地显示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是一具尸体。

尸体裹着一袭华贵的玄衣,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苍白的脸上五官漂亮而妖异,如果不是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体征,简直就像是睡着了,稍微刺激一下就能重新睁开眼睛。

沈秋庭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喃喃道:“这是……我的尸体。”

白观尘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沈秋庭回过神来,迅速顺着白观尘的力道后退了一步,头疼地揉了揉脑壳:“呸,不是我的,是魔神的。”

虽然已经从幻境中抽离出来了,但到底浸入的程度太深,稍不注意就有些恍惚。

或者说,这座塔内部有些问题。

白观尘拽着他离棺材更远了些,认真叮嘱道:“跟着我,不要离开我旁边。”

这一趟折腾下来他快被沈秋庭吓死了。

沈秋庭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没事,我没那么容易被影响。”

就算真的被影响了,他也不会乖乖让林琅达成目的的。

白观尘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言不语地又把他往自己身边扯了扯。

这么干看着也不是办法,白观尘怕沈秋庭靠近尸体又会被影响,将他安置到离棺材最远的角落里不许他过去,自己上前检查起了尸体。

一会儿功夫不见,尸体的脸色好像红润了些。

白观尘皱了皱眉,观察了一下尸体身上的衣饰。

尸体身上很干净,除了衣服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身上唯一剩下的一块灵玉也随着时间流失干净了灵气,变成了一堆灰白色的粉末。

沈秋庭被白观尘强制留在原地,只能远远看着白观尘的动作。

他百无聊赖地待了一会儿,忽然动了动鼻子。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鼻端好像飘来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以为是的伤口又裂开了,便低头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

伤口被包扎得好好的,并没有什么问题。

沈秋庭还在斟酌血腥味的来源,鼻端的血腥味又悄悄浓了些。

他隐约察觉到不对,立刻出声:“小白,先走!”

白观尘也闻到了厅堂内渐渐浓郁起来的血腥味,从棺材里摸出个东西,立刻跟着沈秋庭一起走到了门边。

两个人正想出去,却发现门在他们面前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沈秋庭回头一看,见棺材正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了一棵两星花。

花扎根在魔神尸体的心脏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顺着棺材攀了出来,上面的茎张牙舞爪地在整个棺材上缠了一圈。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两星花从尸体上长了出来,原本一如生前的尸体很快就化为了一具莹润的白骨。

吸饱了血肉的两星花生长得很快,没多久就密密匝匝地缠满了整个棺材,将棺材中的白骨整个掩了起来,几乎不留一丝缝隙。

空气很快就被两星花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充满了。

沈秋庭跟白观尘对视了一眼,不敢大意,手中蓄了一团灵火试探性地打了过去。

灵火触碰到两星花,静静燃烧了一会儿,很快就熄灭了。

两星花不但没有被灵火烧掉,反而整棵花都胀大了一圈。

沈秋庭脸色不太好看。

他附着在灵火上的灵力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吸收了。

这些两星花恐怕不能攻击。

白观尘见他的模样,明白了试探的结果,低声道:“不要跟它们纠缠,先找出口。”

厅堂内虽然被两星花的味道充满了,但空气依旧是流动的,就算没有出口,也一定有跟外界连通的地方。

沈秋庭应了一声,道:“你去挡一挡这些花,我来找。”

随着两星花越来越多,它们已经不满足于待在棺材附近,而是开始循着本能向着两个人所在的方向缓慢爬动。

血肉,新鲜的血肉才能让它们生长得更好。

将后背交给白观尘,沈秋庭利落地上了房梁。

房梁上的血腥味比底下要淡上不少,不仔细闻几乎闻不出来。

鬓边的发丝轻轻飘动了一下,弄得脸颊有些细微的痒。

有风。

沈秋庭眼睛一亮,开始在附近仔细敲敲打打起来。

底下传来了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他低头看了一眼,见白观尘应付得游刃有余,便专心找起房顶上的出口来。

他仔细在房梁上找了两圈,才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孔洞。

这孔洞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一凑近就有一股浓郁的檀香味道扑面而来。

塔的上层是用来祭祀的?

这个念头在沈秋庭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被抛到了脑后。

上面是用来干什么的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想办法出去。

沈秋庭摸了一把匕首出来,灌注灵力进去,想要试试能不能把孔洞掏得大一些。

白塔外面看着虽然高大雄伟,内部的用料好像不怎么讲究,沈秋庭掏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孔洞就变成了碗口大。

照这样下去,通过这个孔洞去到上一层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秋庭试着用匕首破坏了一下孔洞以外的地方,却纹丝不动,好像只有从孔洞内部开始破坏才可以。

奇怪的很。

沈秋庭没有法子,只能继续开始掏洞。

孔洞上面好像挡了一层什么东西,沈秋庭看了半天也只能看见一片黑漆漆的影子,半点也看不见上面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他正打算想办法把上面的东西挪到一边去,忽然整个厅堂都剧烈震颤了一下。

沈秋庭立刻低头往下看去。

短短一会儿的时间,两星花已经铺满了整个地面,整个地面都被两星花的根系绞得四分五裂。

原本结实的地面已经开始塌陷了。

白观尘见他看下来,一边动手将一株两星花拦腰折断,一边叮嘱道:“在上面待着,不要下来!”

“轰隆!”

一声巨响传来,不知道是不是两星花破坏了厅堂承重的部分,整个厅堂的地面顿时塌了一半下去。

只有棺材所在的位置还完好无损。

这些花是在逼他们去棺材附近。

白观尘也看明白了这一点,在跟两星花缠斗的过程中尽量远离了棺材的位置。

只是随着塌陷程度的加重,地面很快就没有别的落脚的位置了。

只有被花茎死死缠绕住的棺材宛如一座孤岛,在狂风骇浪中屹立不动。

沈秋庭喊道:“先上来,这边有能出去的地方!”

白观尘应了一声,正想上来的时候,原本一直在地面上匍匐的两星花忽然疯了一般地冲上了房梁。

沈秋庭吓了一跳,往旁边躲了一下,才避开了突如其来的攻击。

白观尘脸色一变,想要上前的脚步硬生生停了下来,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爬到房梁上的两星花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立刻从房梁上再次退回了地面上。

两个人对视一眼,纷纷发现了问题。

沈秋庭在房梁上待了那么久都不见这些两星花上来,反而一直在跟白观尘缠斗,白观尘一打算上来这些两星花也跟着上了房梁——这些花似乎在循着本能追逐灵力最强盛的人。

白观尘当机立断道:“我先不上去,你想办法出去。”

“小心!”

沈秋庭还想说点什么,目光突然一变,立刻提醒了一声。

一株两星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白观尘身后,眼看就要碰上他的脖子。

白观尘反应很快,饮雪剑瞬间出鞘,削掉了半朵花。

谁知这株两星花的目标并不是他的脖子,而是虚晃一招,迅速下移,用茎抽上了白观尘的腰部。

距离实在是太近了,白观尘只能后退一步,避开了这次攻击。

好死不死,他这一避正好落到了棺材旁边。

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周围的一切动静忽然都停止了。

缠在棺材上两星花茎寸寸崩裂,将棺材里的白骨重新暴露了出来。

白骨睁开了眼睛。

虽然白骨早已经没有了眼睛,只剩下头上两个空空的大洞,沈秋庭就是觉得这具白骨慢慢睁开了眼睛。

白骨的“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着重在沈秋庭身上停顿了一下。

它不慎熟练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身上的骨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厅堂中显得格外突兀。

它将手骨搭到了棺材以外,像是在斟酌一个合适的姿势从棺材里爬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白观尘突然抬脚将白骨重新踹回了棺材里,将被扔到一旁的棺材盖捡了回来,重新扣到了棺材上。

白骨懵了一下,开始在棺材里“哐哐”砸盖子。

白观尘一只手按住棺材盖,冷静地对沈秋庭说:“师兄,快点。”

沈秋庭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利落地回过头去继续凿房顶。

这一堆骨头蹊跷得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从棺材里炸出来了,还是抓紧时间为妙。

他正在心无旁骛地掏洞的时候,忽然听到下面又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动静。

咯吱咯吱……像是无数只老鼠一起磨牙的声音从棺材里传了出来。

白观尘察觉到不对,立刻后退了一步,远离了棺材。

“砰!”

棺材像是终于承受不住,整个从中间炸开了。

散碎的木屑掉了一地。

白骨踏着一地的木屑从棺材中走了出来。

它像是被方才白观尘的行为激怒了,想也不想地冲着白观尘抓了过去。

沈秋庭立刻把手里的匕首丢了下去。

匕首的刃部磕在白骨的腕部,磨出一道浅浅的白痕,便硬生生从刀身断成了两截跌落到了地上。

白骨的行动被阻拦了一瞬,头骨扭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回过头来恶毒地盯着房梁上的沈秋庭瞧。

沈秋庭察觉到不妙,往旁边躲了躲,想要躲开白骨的“视线”。

白骨忽然伸出手,做了一个切断的手势。

随着它的手势,沈秋庭身边的房梁毫无预兆地断掉了一截。

沈秋庭骂了一声,立刻往旁边躲了一下。

随着他的动作,房顶上被他的身形挡得严严实实的孔洞露了出来。

孔洞之上的遮挡物像是忽然移开了,昏黄的烛光透过碗口大的洞照了过来。

随着烛光的出现,厅堂内的阴沉氛围好像瞬间淡了不少。

白骨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瑟缩着悄悄躲到了阴影处。

沈秋庭这才发现,头顶上的孔洞好像正好对着棺材的位置。

如果尸体躺在棺材里……那就是尸体心脏的位置。

他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小白,这骨头怕上面的光!”

白观尘几乎在他出声的瞬间就有了动作,抬脚将缩成一团的白骨重新踢到了光下。

白骨完全暴露在光下,发出了痛苦的“咔嚓”声。

它蹲下身来,想要爬出光所在的范围,却已经没有力气了。

紧接着,那具莹润的白骨在两个人面前一寸一寸地化为了飞灰,只留下了一具空荡荡的破败棺材。

上面传来的浓郁檀香压过了两星花散发出的血腥味,整个厅堂忽然多了几分不合时宜的神圣意味。

满室的两星花忽然开始枯萎,没多久就只剩下了一团枯黄纠缠的茎。

沈秋庭目光动了动,找了一团破布把孔洞塞了起来,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白观尘顺手接了他一下,看他站稳了才松了手,问道:“怎么突然下来了?”

沈秋庭“啧”了一声:“看方才那个架势,上面也不一定是什么好地方。”

白骨虽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上面那股力量同样也不一定是好东西。

尤其是在那些古怪的光的力量明显强于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

两个人的命都拴在这里,不能赌。

白观尘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有什么异议,道:“再找找有没有其他出口吧。”

白骨已经化成飞灰了,厅堂中安全了不少,只是方才的动荡让整个地面都塌陷得厉害,除了原本棺材所在的地方几乎已经没有可以站立的地方了。

沈秋庭低头看了一眼旁边地面开裂后露出的破洞,微微皱了皱眉。

里面是黑漆漆的一团,模模糊糊有些不太分明的光,看着应该不算太深。

沈秋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他伸手扯了一下白观尘衣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白观尘明白了他的意思:“师兄想下去?”

沈秋庭点了点头:“既然都塌成这个样子了,不下去白不下去。”

白观尘点了点头:“好,那就下去。”

沈秋庭偏头看了他一眼,奇道:“我以为你最起码也要劝我慎重的。”

他性子不够稳重,往日这种突如其来的决定也有过不少,只要白观尘在他旁边,都会适当劝一两句的——虽然最后往往是被他拖着一块闯祸。

白观尘突然笑了一下,很认真地说:“没关系,我会一直在师兄身边。”

沈秋庭的心脏被这一句话不轻不重地蛰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转过了脸:“行了,别浪费时间了,我先下去了。”

两个人都相处这么多年了,还跟小年轻似的说这些腻腻歪歪的话,让他这厚脸皮都有些受不住。

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从上面跳下来并不算高,只是周围的光线有些黯淡。

沈秋庭闭了一会儿眼睛,才勉强适应了周围的光线。

四面是一条长长的青砖走廊,两旁是一个又一个或关或开的小房间,墙壁上隔了很远才会挂一盏照明用的油灯。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潮湿气,像是有什么东西长久泡在水汽中发了霉,闻起来着实算不上好闻。

白观尘也紧跟着他跳了下来。

沈秋庭观察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危险,便随便指了一个开着门的小房间,问白观尘道:“进去看看?”

白观尘取了一颗夜明珠放进沈秋庭的手中,点了点头。

门是很普通的铁门,像是用的时日有些久了,门上多了一层厚厚的铁锈,稍微一动就落下一地锈色的铁沫。

两个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是跟门外如出一辙的陈旧,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油灯,地上铺了一地快要腐烂的潮湿稻草,边边角角还有不少已经没了蜘蛛的破败蜘蛛网飘来荡去。

白观尘不太喜欢眼前的环境,却还是忍耐着走了进来。

沈秋庭见他的模样有些好笑,便推了推他:“不喜欢就先出去,我看完了就出去找你。”

白观尘却摇了摇头,慢慢走到了沈秋庭的身边,道:“没事。”

这个地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他不想跟师兄分开。

沈秋庭知道他的意思,也不再推他出去,只是叮嘱了一句:“要是不舒服早些出去。”

白观尘眨了一下眼睛,乖乖点了点头。

沈秋庭又看了一遍周围的布置,忽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这布置好像有些眼熟,就像是……地牢?

他才刚想到这里,就听见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得,刚意识到这里可能是地牢就被关起来了。

沈秋庭跟白观尘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这见鬼的地方到处都是坑,两个人从进来到现在几乎没有消停的时候。

沈秋庭想了想,提议道:“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先休息一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角落里拎出一张瘸了腿的凳子,打算直接坐下来。

他还没有坐下去,忽然被白观尘扯住了。

“师兄等一等。”

白观尘抿了抿唇,像是突然被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样,三下五除二地把凳子擦了个干干净净,还往上放了一张素净的软垫,才对沈秋庭道:“师兄坐下吧。”

沈秋庭哭笑不得地重新坐了下来。

谁料白观尘还没有完。

沈秋庭坐在唯一一张干干净净的凳子上,眼睁睁看着白观尘动手将整个房间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顺便在边边角角都放上了防尘符,忍不住笑出了声。

白观尘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头看见沈秋庭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白净的脸皮忍不住红了红,不声不响地回来坐到了沈秋庭身边。

沈秋庭却不肯放过他,强行把白观尘的脸掰扯到了自己面前,坏心眼地开始翻他的黑历史:“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冥河结界见面的那一次?我睡着了之后你是不是也跟今天一样去打扫卫生了?”

白观尘听出他调侃的意思,扭过头不想看他。

沈秋庭却来了劲,继续调侃道:“不是吧,我这么一个闭月羞花的大美人就躺在那里,你也不知道趁机做点坏事,就只是打扫卫生?”

这世上也就他一个人这么不要脸皮直接用闭月羞花形容自己了。

白观尘被他调侃得面红耳赤,看沈秋庭还想说话,索性直接凑过去堵住了沈秋庭的嘴。

沈秋庭猝不及防被亲了一口,这回面红耳赤的换成了他自己。

白观尘脸皮薄,两个人在一起之后都是沈秋庭按着他亲亲抱抱,难得主动一回,才这个尺度居然就让他有点招架不住了。

两个人红着脸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沈秋庭率先移开了目光,撑着师兄的架子道:“那个……先休息吧,休息好了就想办法把门给拆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慌乱之下说了些什么狗屁不通的话,白观尘却认认真真地“嗯”了一声。

沈秋庭自觉身为师兄的威严又回来了些许,终于满意了。

白观尘在旁边看见他红润了些许的唇,目光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匆匆移开了眼神。

两个人的气氛正有些奇怪,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故作威严的轻咳。

沈秋庭也顾不得方才的事情了,立刻警戒起来:“什么人?出来!”

白观尘也抽出了灵剑。

那个声音等了一会儿,见两个倒霉徒弟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终于忍不住又出了声:“西边墙上,有个暗门。”

沈秋庭跟白观尘对视了一眼,拧起眉头,半信半疑地试探道:“前辈究竟是什么人?”

这声音听着像是个上了年纪的男性前辈,因为回声的缘故显得有些失真,不过语气听起来……好像有些耳熟。

莫非是上一次秘境开放时被困在此地的前辈?

沈秋庭还没有想出耳熟的点究竟在哪里,隔壁关着的老头终于忍不住暴躁起来:“我是你们师父!”

沈秋庭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白观尘一眼。

白观尘显然也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清虚道君,愣了一下,上前按照清虚道君所说的打开了墙上的暗门。

暗门一被打开,一扇不大的窗户出现在了墙上。

窗户上隔着铁制的栅栏,两个房间的人并不能互相串门,只能勉勉强强看见彼此的面容。

暗门刚打开,清虚道君的脸就出现在了窗户上,他先是看了两个徒弟一眼,疑惑道:“你们两个方才在做什么?”

沈秋庭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没什么,我们闹着玩呢。”

白观尘没说话,在清虚道君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牵住了沈秋庭的手。

清虚道君狐疑地打量了两个人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终于放过了这个话题:“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

沈秋庭简单说了一遍两个人到这里的过程,谁料说到一半清虚道君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血书?我在这里关了许久,根本没有写过什么劳什子的血书。”

沈秋庭跟白观尘对视一眼,皱了皱眉。

他不由得想起了送到裴子均手中的假消息。

林琅想骗他们过来,但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秋庭思索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了一边,问道:“师父,你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一听到这个问题,清虚道君瞬间更加暴躁了:“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

沈秋庭生怕他说起来没完没了,立刻打断了老头的唧唧歪歪:“师父,既然一言难尽,不妨一言以蔽之。”

清虚道君沉默了一会儿,憋出一句话:“……林琅那个小白眼狼!”

好了,果然是被林琅关进来的。

沈秋庭又问道:“师父,跟你一起来的那些前辈呢?”

当时清虚道君是跟几个炼虚期的大能共同过来的,眼下清虚道君单独在这里,其他人的去向自然也需要问一问。

清虚道君闻言叹了口气,道:“进了秘境之后我们就分开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这秘境本身的格局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里面充斥着太多超出修真界范畴的力量,哪怕是九州顶尖的修士来了这里一不小心也会折戟沉沙。

那些跟他一起进来的老伙计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沈秋庭皱了皱眉:“师父,你知不知道林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清虚道君从进秘境以来就一直被关在此处,沈秋庭原本也只是随口问一下,却没想到清虚道君沉吟了一会儿,还真开了口:“你们进来的时候看见外面那座塔了吧?”

沈秋庭和白观尘都点了点头:“看见了。”

清虚道君纠结良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这座塔是通天塔,也就是从九州飞升上界的通道。”

这件事只在他们这些卡在飞升之前的老家伙之间流传,照理来讲不该告诉底下这些孩子们的。

清虚道君的灵力在四五十年以前就已经足够飞升,却一直没有动静,本来他以为是自己悟性不够,可后来偶然间见了几个老朋友,才发现这种情况不止是他一个人。

不是他们不够飞升的资格,而是九州飞升上界的通道出了问题。

飞升通道并不是意味着所有需要飞升的修士都要来到通道所在的位置才可以飞升,它在本体之外可以在九州的任何一个角落演化出自己的分/身,只要本体没有出现问题,在九州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修为到了顶的修士都可以被接引飞升。

但一旦通道的本体出了问题,九州之上的所有修士就都失去了飞升的机会。

九州飞升通道出了问题是件大事,一旦传出去怕是从修真界到魔域都会出现大的动荡,几个人就把这个消息封死了,只在私下探查。

结果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查到了这个秘境中。

沈秋庭拧紧了眉,忍不住反驳道:“秘境中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九州飞升上界的通道?”

秘境归根结底是一个独立于九州之外的小世界,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下才会跟九州发生交集。如果说九州的飞升通道藏在一个秘境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十分荒谬。

更何况,从他们进来白塔之后,就没有感觉到这鬼地方跟飞升有什么沾边,下十八层地狱的通道还差不多。

“的确是不可能。”清虚道君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中隐约透着几分唏嘘,“所以我们一开始查的方向就存在偏差。后来付出了一些代价……才终于查到了这里。”

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的修士已经拥有部分类似于神的力量了,在牺牲了几个道友之后,偏差的方向才终于纠正了过来。

清虚道君不想多说这些事情,便接着讲了下去:“这个秘境的来历我们一开始就猜错了,它不是神界的碎片,而是九州的碎片。”

当年魔神灭世一战之后,魔神被剩余的神明联手镇压,为了保证魔神不会再次出现为祸人间,便由剩下的神明做主从九州之上挖了一块碎片,以自身为祭,用这块碎片将魔神的神魂镇压了起来。

因为这块碎片掺杂了神明的骨血和神力,内部的景致就幻化成了神界的模样。

这块碎片虽然与当年神界之景别无二致,但确确实实是从九州之上挖出来的。

为了镇压魔神的神魂,飞升通道也从中州的某处秘地转移到了这一处秘境中。这一处秘境虽然看着与寻常秘境一样只在某些特殊条件下与九州相连接,实际上却一直都在九州范围之内,只是在用于封印的神力稳固的情况下并不会现于人前。

一直到百年之前,随着神力的消失,原本被隐藏的秘境重新出现在了人前,被九州之上的修士当作寻常的秘境进去探索,解开了魔神的封印。

可以说如果不是沈秋庭当机立断用同归于尽的法子再次重创了魔神,九州有很大的概率会重蹈上古时期的覆辙。

而飞升通道能借用一部分上界的神力,原本是镇压魔神最好的法宝,只是坏就坏在,当年的神明们忘记了一个规则。

从九州飞升上界的通道,按照最初的规则,是由某一位神明来看守的。

因为上古时期的神明还剩下一个没有陨落,这项规则也就一直没有能废止,一直到魔神重新苏醒,按照规则得到了通道的看守权限。

不知道是因为魔神本身的特殊性,还是林琅自己有了私心,自从林琅得到了通道的权限之后,从九州飞升上界的通道就出现了问题,再也没有修士能成功飞升过。

时间毕竟已经过去了太久,他们查到的也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勉勉强强将其中的逻辑拼凑了个大概,再多的细节就都不清楚了。

清虚道君原本惦记着这些事能给他去世多年的大徒弟一个清白,只是这其中的因果无论哪一件拿出来都是惊世骇俗,便也只能作罢了。

听完前因后果,沈秋庭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概,跃跃欲试道:“是不是魔神死了这飞升通道就能重新开启了?”

于公于私,他对这个见鬼的魔神都是积怨已久。

清虚道君看他一眼:“你能杀了他?”

沈秋庭舔了舔嘴唇,遗憾地缩了回去:“打不过。”

清虚道君没忍住,冲着他这倒霉的大徒弟翻了个白眼。

不过就算这些前因后果都过了一遍,林琅把他们都骗到这里来的目的依旧没有搞清楚。

林琅就是个单纯的疯子,偏偏这个疯子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就变成了整个世界的灾难。

清虚道君气得慌,不想继续跟大徒弟耍嘴皮子,目光转向了一向乖巧稳重的二徒弟:“观尘,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白观尘把目光从沈秋庭身上收了回来,并没有对两个人方才的话做出什么评判,只是默默转移了话题:“先想办法出去吧。”

清虚道君也跟着把思路转回了眼前的困境中,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我在这里关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出去的法子。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看见个能开的门就敢往里面跑?”

地牢的门虽然看起来破败得很,可就算他全力一击也没有办法撼动分毫,他这两个徒弟过来怕也是只能跟他一样在里面关着。

白观尘想了想,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块似玉非玉、似铁非铁的牌子:“试一试这个。”

那牌子的正面刻着一个奇奇怪怪的羽人,背面刻着满满当当的两星花,透着古怪的灵气与魔气混杂在一起的气息。

沈秋庭一眼就认出了,正面那个奇奇怪怪的羽人跟那个阴魂不散的石雕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白观尘回答道:“棺材里。”

清虚道君在隔壁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沈秋庭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我们撬了魔神的棺材板。”

虽然那具尸体是不是魔神还有待商榷,但大致来讲是这样的没有错。

解释完,两个人立刻拿着牌子到门口试了试。

牌子上发出一道细微的红光,紧接着“咔哒”一声轻响,原本紧闭的门就重新打了开来。

沈秋庭眼睛一亮,想起刚才被师弟调戏的事情,顺势凑到白观尘旁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用口型比划道:“干得漂亮。”

白观尘将手中的牌子塞进了他的手里,不声不响地红了脸颊。

听见对面奇奇怪怪的动静,清虚道君再次狐疑:“你们那边是什么动静?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种动静他好像听见不止一回了。

沈秋庭偷偷摸摸地捏了捏师弟的手,重新回到了窗口,面上一本正经地糊弄着清虚道君:“哪里,您不是经常说我们有什么花花肠子您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吗?我们就算真想瞒着您也瞒不住啊。”

作者有话要说:

清虚道君:呵,你们就是欺骗我老单身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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