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柳祁则回典礼司,查看了一下日常的工作,没什么问题了,就听到下属们议论起未美人的事来:“想不到那个未美人这般恶毒,居然指使宫女给娘娘下毒……”柳祁听了,倒有些讶异,没想到罪妃下手那么快,果然一等到洗尘宴会结束,那未美人就遭毒手了。柳祁便忍不住打听:“大王那边怎么说?”下属便答道:“没什么说的。未美人虽然得宠,但也越不过娘娘去。已经锁起来了。”

柳祁点了点头,处理了日常事务,便独自走出了典礼司,散漫地行走着。却在流水间听见一把熟悉的嗓音,柳祁听见,不觉一怔。果然看到一名白衣少男从迂回的木板桥转角慢慢走出来,仪态步履都与众人不同,一看就是中土贵族教养长大的,可不是柳离是谁?

柳祁见了他,忙拜见:“拜见离邑主。”柳离看见他,也是一怔,却又很快回过神来,很随和地说:“是柳主簿啊?”柳祁点了点头。柳离仔细打量了一下柳祁,他自然认得眼前这位是“常自碧”,可“常自碧”又已经死了。柳离在腹中琢磨了一下措辞,才说道:“得亏来之前,略哥哥已经跟我说了,说你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相似,不然我可要失礼了。”

柳祁听了这话,心思却在那婉转的“略哥哥”三个字上打转儿。他原来记得在中原的时候,柳离都称呼剑略为“魏叔”。如今剑略不姓魏了,但也不该叫他“略”,且辈分怎么又从“叔”变成“哥”了,你说“哥”就“哥”吧,还“哥哥”个屁啊。柳离年纪也不小了,一个大男人的喊什么哥哥,也不嫌牙碜?

柳祁心里虽然腹诽许多,但免不得要客气应付,便轻轻一笑:“嗯,那可巧。”那柳离又继续说:“那也不怪了,人有相似。可偏偏你的名字……又跟先父是一样的。”柳祁也料到柳离有此一问的,打起精神来了,回答:“细柳、祁连,都是常见塞外风物。这个名字,在塞外的中原人之中很常见。”柳离沉吟一番:“细柳、祁连吗?细柳旧营犹锁月,祁连新冢已封苔……总感觉颇为荒凉。”柳祁看着柳离,轻声说道:“中原之人流落塞外,本就是一件荒凉的事。”说着,正由宫人路过,那柳祁便又扬起声音说:“还好王恩浩荡,使我能加官进爵,我实在感恩不尽,只愿来世还能生在三危,为国效力。”柳离立即明白,也恨不得击节而歌,只抑扬顿挫地说:“三危大王的气量确实非常人可比。一想到大王二话不说就将贡邑赐予我一个无尺寸之功的外族来人,真是使我感激得只想为大王肝脑涂地!”那两个宫人一边经过一边喃喃道:“他俩唱戏呢?”

柳离与柳祁一边歌颂着三危大王,一边步行了一阵,恰逢上那九王子敖况。柳祁、柳离双双拜见了,那敖况笑道:“怎么离邑主也在?”柳离便道:“是随剑略大人一起入宫面见大王的。”敖况点头说道:“离邑主什么时候要回您的贡邑去?”柳离听了,心中更为无奈,只说:“大王恩赐,不必离开王城。我只管住在王城,坐享贡邑的食禄。实在非常感念王恩。”柳祁听了这话,也明白了柳离的境况了。虽然贡邑说是送给了柳离,但是柳离也是空担一个邑主的名义,毫无实权,只是在王城老实呆着罢了。

敖况听见柳离不会离开王城,颇为惊喜,又笑道:“贡邑那个地方我去过,十分荒芜,比不得这儿自在。你在这儿过得肯定会很好的。”柳祁便道:“离邑主才刚来,对这儿不熟悉。我看你九王子是王城里最闲的一个,不如就带离邑主四处逛逛,叫他熟悉一下吧。”敖况正想提议这个,怎么知道柳祁先提出了,自然顺势地说:“我当然有闲,怕的是离邑主不得闲。”柳离初来乍到,自然不好拒绝,便笑着点头,又说:“原本我也想找个相熟的人带着的看看的。本来是想叫剑略大人带我,只是他没空。又想着柳主簿带我,但我看柳主簿也是事忙。还得劳烦九王子了。”敖况却说:“你和柳主簿也是熟人吗?”柳离这才发现自己不提防说漏了嘴,那柳祁赶紧补了一句:“剑少爷的熟人,可不就是我的熟人了!”敖况哈哈一笑,说:“明白!明白!”

敖况带着柳离一边走了。那柳离琢磨着刚刚柳祁和敖况的话,一时回过味来了,心中五味杂陈。那敖况带着他四处游玩,那柳离心里却还是想着那意味。尽管如此,柳离还是没显出心不在焉的样子来。午间他们又去了当地一家有名的酒楼用餐。这半日相处下来,柳离也摸清楚了敖况的脾气,知道和他说话是不碍事的,只道:“我原以为柳祁和略哥哥是很好的朋友?”敖况听了“略哥哥”这三个字,一阵鸡皮疙瘩往头顶聚拢,又实在想说大男人喊屁哥哥,可看着柳离的俏脸和文弱,又觉得还是合理的,只说:“你们中原人习惯叫人家什么哥哥的么?”柳离却道:“我从小就认识剑略,十岁就那么喊了,喊顺嘴了,一时没改过来。你也别笑我。”敖况倒觉得合理了:“原来如此。”柳离却没放过刚刚的问题:“难道这个王城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他们是情人?”敖况忽然被这么一问,便愣了愣,半晌摸着酒杯笑道:“你现在不就知道了么?”

未美人受审的那一日,罪妃竟然没有到场。众人也觉得奇怪,按理说罪妃是不会错过这样的场面的。更何况,罪妃还得去控场,确保主审官会给未美人定罪呢!

罪妃是一个张扬的人,她的美貌、她的财富、她的煊赫,都要在阳光下展开,再抖落抖落,越多人看见越好。因此她喜欢在宫殿的敞厅里坐着,厅的一排门都要大大敞开,四面透进风来,里头透出锦绣光彩,散出昂贵的芳香,叫人知道是谁倾国倾城。

今日的门户却紧紧闭锁着。

罪妃没有去内廷司,甚至说,她没有出门。她的宫女倒是一早奔到了门外,到典礼司请那柳祁相见。柳祁并不觉得讶异,那平静淡定的姿态倒是和那心急火燎的宫女形成强烈的对比。那宫女恨恨地说道:“娘娘有请,还请从速!”柳祁却一边研墨,一边微笑:“这个公文也很紧急啊!我得先批了才能跟你走。”那宫女急出一额头的汗水,只道:“大人快请,事关重大。”柳祁却说:“那您得说是什么事儿啊?您不说,我怎么知道您的事儿大、还是我这儿的事儿大呢?”那宫女似咬断舌头一样,一脸痛苦,却憋不出一句话来。柳祁笑眯眯的,如敖况所说,比未美人还似一只狐狸。

那柳祁示意左右,侍从、属官们便纷纷退出,并礼貌地把门合上。柳祁这才放下公文,神色专注、近乎诚恳了:“娘娘那儿到底怎么了?”那侍女被柳祁这个认真诚恳的样子给打动了,以为柳祁果然很在乎,拭着汗说:“娘娘今早起来,脸就……”柳祁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瞪得大大的,可他又马上懊悔自己表情做得太过,便放弃了大张嘴巴的决定,只是抬着眉毛,一脸惊讶地说:“脸……出问题了?”侍女忙不迭点头,只说:“脸上那叫一个……又红、又肿的……还掉皮屑……您不是会驻颜的医术么?快给娘娘瞧瞧吧。”柳祁倒是露出一点警惕的样子:“娘娘不会是怀疑我吧?”侍女赶紧摇头,说:“怎么会?娘娘肯定不会怀疑您的忠心啊。更何况,最近要吃求子药,娘娘已经停服了驻颜丹了。怎么想都不是您的问题啊!”柳祁却问道:“可我的秘方也是从旁人那得到的,我自己是不会医术的。娘娘要求助,还得找可靠的御医才是。”侍女却说:“御医也看过了……”

其实罪妃当然会怀疑柳祁的忠心。早在柳祁奉献驻颜丹的时候,罪妃就给宫女试过。宫女吃了没出问题,罪妃才大胆服用,果然容光焕发。后来那柳祁又贡献求子的药方,罪妃也没有降低警惕,药方给御医检查过。御医认为这个药方是没有问题的。每天熬药的都是自己人,罪妃又没有再吃驻颜丹,便并不疑心柳祁。

但当柳祁死活不肯面见罪妃的时候,罪妃才惊醒过来,悔恨得肝胆俱裂,只说要啖柳祁的肉、喝柳祁的血。柳祁闻讯冷笑,想把他吞进肚子的人可多着了,请罪妃拿好号码牌到后面排队去。

那柳祁到了王宫庙阁里,果然看见大王子在拜神。按照风俗,三危贵族今天都要吃斋拜神。地位高的到宫里拜,低的在家里拜。那大王子看见柳祁,喜不自胜,大概他也听说罪妃毁容的事儿了。可怜罪妃努力隐瞒,但是一点用都没有,半天就要传得人尽皆知了。大王子只对柳祁说道:“柳先生果然厉害啊!”柳祁心想“以前还叫我小白脸,现在就叫我柳先生,呸”。那柳祁却微微一笑,说:“其实大王子有这个心的话,早与我说,也不必折损一名宫女了。”大王子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反正罪妃倒了,她也是无用之人了。”柳祁却道:“可怎么把未美人拖下水?”大王子只道:“也是恰好,她家里人在未美人娘家当差。这样比较方便。”那柳祁却说:“可大王子可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啊?”

那宫女的事败露后,他还日夜担忧着什么时候罪妃要回敬他。现在罪妃自顾不暇,对他也是造不成任何威胁了。但是他现在又忽然想起来,没有罪妃助阵之前,他在斗争中一直是被敖欢按在地上摩擦的。现在罪妃倒了,他恐怕又得回到被摩擦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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